Chapter2庄周梦蝶的真相
蝴蝶一寸一寸的飞、时光一点一滴的走。
转眼间我在这间精神病院里已经过了试用期,任职了三个多月。
众所周知,护理人员每次休假回来,都会换组照护不同的病人。
然而在这三个多月里,无论护理长怎麽排,我照顾的病人组别里,却总是有他。
我其实并不讨厌他,我只是觉得有点尴尬。
因为他每一次见我,都不厌其烦的告诉我,说他“有了我的孩子”。
我总是很担心其他医疗人员嘲笑的目光,我怕他们听见了会取笑我——我承认我是个爱面子的女人、我不爱别人随便对我开玩笑,所以我害怕见他。
然而这毕竟是我的工作,因此我还是每日都硬着头皮去给药、关心他、与他会谈,并逐渐了解到他这个人,既不爱运动、又不愿与其他人相处……真的很孤僻!
或许是因为他实在太皮,每一次都以“怀孕”为理由,不愿意去做患者每日必做的早操,照顾他长达三个月的我,不知道何时开始养成习惯,只要是上早班,我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到2014号单人病房内找他。
也许是因为唐七语是世界知名画家,特别有钱的关系,他的单人病房的地面是由黄木铺就而成,进入都需脱鞋换穿室内鞋,房中设计虽简洁可却布置典雅,且房内还有分离式卫浴设备,和其他病人的病房比较起来,有着天壤之别。
「呀!起来了!」将脚踩在他的身上,我大力的踏了两下,让他自睡梦中睁眼。
『早安。』睡眼惺忪的向我道了一声早後,他将手放在我的脚踝上,用哀怨的目光看我,然後说『痛,你踩到宝宝了。』
我当然知道我的行为很过份,毕竟对於一名患者,医疗人员是不该做出如此出格之举的,但是我就是觉得,叫醒他的方法只有这一个——就是踩他。
他抱着我的脚踝喊疼的模样很可爱,两根眉毛紧紧的揪在了一起,让我「嘿嘿嘿」的笑出声,故意坏笑着利用他“假制”出来的宝宝威胁他「怕宝宝痛的话就给我起来!」
可谁知他却一本正经的突然说『不要笑。』
「什麽?」
『不要在其他地方随便笑。』
「为什麽?」没头没脑的要我不要笑,有病啊!喔不对!他本来就有病!
听见我问话的他没有立即回答,先是将我的腿抬起,小心的放回地面後,才倒躺在白色的长方枕上仰头看我,说:「因为很丑。」
不要随便在其他地方笑。
因为很丑。
我不知道为什麽对这句话很有感触,眼泪在我还来不及防备前,就顺着脸颊滑落。
见我掉泪,他直起身将手放到我的脸上,一面缓缓的抹去泪水、一面用命令的口吻说『以後,不要随便哭。』
「为什麽?」
『因为很丑,你是我的,只能在我面前哭。』
「不能笑又不能哭!你当我是什麽?稻草人啊!什麽我是你的?谁是你的啊!我和你有关系吗?莫名其妙!」我应该要很讨厌他这些霸道的言语的,可不知道为什麽,我嘴上骂他,心里却有一种酸苦的涩感,有一份东西彷佛呼之欲出。
这股酸涩的感受,在看见他因为我说出“和你有关系吗”这句话而受伤的低下头时,昇华到极致。
『你以…』
他说的话太小声,我听不太清完整的句子,只好问他:「我以什麽?」
『没事。』
「没事就算了。」见他不想说,我收起内心的酸涩,拉着他就往外拖「走!我们去做晨操。」
『我不适合去,我状态不稳定,宝宝会受伤。』
闻言,我咬牙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告诉他「这是我们病房每日惯例活动,只是跳一些简单的体操,目的是让你们运动并促进健康,你要是每次都用这个理由拒绝,会让我觉得自己没有尽职督促。」
『可是…』
见他还一堆可是,我故意说:「没有可是,护理长每次都把你排给我,我已经够烦了!麻烦你配合一下好吗?」
『我…让你觉得烦?』
「你要是配合,我就不觉得烦。」话落,我拖着突然陷入沉默的他就往外来到庭园中。
八月的天气异常辣热,确认他老实的和其他病患一起跳体操後,我才回到护理站去备药。
然而就在我药快全数备妥的时候,外头突然有人慌乱的大叫,随後就见负责带操的护理同事冲进护理站,拿过电话劈哩啪啦说了一串後,头顶上的音箱便传出了广播。
『2A病房中央庭园999、2A病房中央庭园999。』身为护理人员,我自然知道999这三个代码所蕴含的意义,因此我立即放下手头的工作,没有思考的就推过身旁的急救车冲到中央庭园。
可我想不到的是!
当我推着急救车赶到中央庭园时,那个失去意识的人竟然会是他——我的病人,唐七语。
『快快快!』
『病床、病床、病床!快推病床过来!』
『不要压!不要压!』
『没看到有呼吸心跳吗?』
『出血了,那个地方不要碰!』
『放上去、抬上去!』
『小心点!』
四周的声音很吵、很烦。
虽然我知道,原来就是那样的。
急救,原来就是这样。
然而我却无法克制的无法移动脚步、伸出援手,我只是安静而沉默的看着他让人抬上病床、看着鲜血经由他的裤管流出,染红了病床并蜿蜒流至地面,最後随着快速向前推进的病床滚轮,在地面留下刺目的痕迹。
「好痛…」缓缓的弓起身躯,然後再半驼的伸手擦过地面上刺目的血迹。
那艳红的血液,看起来真的很怵目惊心。
让我的眼睛,今天第二次流下泪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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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七语急救所花费的时间并不多。
因为他没有停止心跳、呼吸。
他只是因为过度的活动,才造成流产迹象,导致出血昏厥而已。
「凌医师,你说他怀孕了?」身为他的主护,即使我刚才有多麽的不尽责,但回过神来时,我依然站在护理站里,听唐七语的主治医师“凌茵”解释病情。
『没错,他确实怀孕了。』
「这怎麽可能,一个男人为什麽会…」
凌茵医师对於我的问题,显然很不满意,扬高音调反问我『那应该要问你自己吧。』
「问我?为什麽我要问我自己?」天晓得他为什麽会怀孕?我和他不过就是单纯的医护关系,虽然我是他的主护,应该要了解他的情况,但先不论他的检验报告和病例都没有注明他怀孕的事…单就是他是个“男人”这件事,就让人根本不会去相信、注意他有没有怀孕——一个男人哪可能怀孕啊?
『你真的不知道?』
「凌医师你也拜托一下好吗?这种奇怪的事我应该要知道吗?」
『你…真的连一点印象也没有?』
「什麽印象?我跟他又没有熟到会知道他“一个男人会怀孕”的程度,哪来的印象?」
见我说的决绝,凌茵医师突然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叹气说「真是可怜。」
「是吧!我也觉得自己很可怜,要当他这个古怪到极点的Patient的主护,一下说怀孕、一下又…」
『我不是说你。』打断我的话,凌茵医师深深的凝视着我,一字一顿的告诉我『我是说他。』
「他?」
『是。』
「为什麽?」虽然精神病患多少都有一些痛苦的过去,但是这个唐七语的病历中详细的纪录他学历高、生活优渥、不愁钱财、家庭和睦、倍受父母宠爱(注:一般医疗院所的精神病房,会特别对病患的家庭背景进行了解,并纪录於病历内。),这样的他有什麽好可怜的?这间精神病院里的随便一个病人都比他可怜多了好吗?
见我问的认真,凌茵医师突然低下头看起了唐七语的病历,独自陷入了沉默。
就在我以为凌茵医师不愿意回答我问题,打算转身离开去继续执行护理工作的时候,凌茵医师却突然开口了。
只听她说『因为,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一次又一次被未婚妻遗忘,还要更令人难受的事了。』
凌茵医师的话像粗大的棍棒,狠狠的敲入我的脑海,让我不可克制的想起照顾唐七语的这三个多月里,他除了“怀孕”以外,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呢?有病的,不一定是我。』
「你…这话是什麽意思?」
『我没有什麽意思。』
『我只是想要你再一次记得这个故事。』
『要不然,王子就太悲伤。』凌茵医师话到这,从医师袍下摆的口袋里取出一条项链,那项链上系有两枚戒指,两枚戒指上分别镶着两只抱着钻石的天使。
将系着戒指的项链递到我手中後,凌茵医师才继续说『这是刚才急救的时候,从他的口袋里掉出来的东西。』
「这个……戒…指…」看着那两枚镶着小天使的钻石戒指,我不可抑制的再度红了眼眶,发了疯的转身跑向2014号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