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剎那 — 第二章 婚事(下)

心情的转变

这一晚,他一下班就回家。

一身短裤棉衣家居服打扮的贺羽正在後阳台收衣服,他站在门边问:「你昨晚在哪里过夜?」

「高中同学的家,她明年要去加拿大了,我陪她去买东西。」

「她叫什麽名字?」

「赵意琼,你见过的,她是我的伴娘。」

「她去念书吗?」

她神秘又怪异地看他:「她去找她的爱情。」

他猜不出贺羽的眼神代表什麽,只是爱情可以用找的吗?这是什麽逻辑?

「吃饭吧!你要不要先洗澡?」

好笑!他一肚子的问题轻易地被她打发去洗澡,像是年幼时放学後被妈妈唤去洗澡的场景!他常觉得贺羽对他的耐心和温柔的背後有一个原因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除了赵意琼,你在台湾还有朋友吗?」吃完晚餐後,他站在厨房门边发问。

「只有两三个而已。」她低头边说边洗碗。

「可以……留下她们的……电话吗?」搞什麽啊,讲句话舌头也会打结,他搞不懂自己了。

「我待会儿写在小茶几上的电话本。」她还是埋头洗碗,头也没抬。

他泄气地走回客厅,他想问结婚照为什麽拿下来,放在哪里,可是,一问不就泄露他趁她不在的时候进了主卧室的举动,唉!

「想什麽?电话号码我写好了。」不知何时她走到他身旁。

「没什麽。」他掩饰地说。

「我和意琼想去台北找我们另一个同学,她叫何思静。」

「她住哪里?」

「她住景美。」

「我去过,景很美。」

她惊愕地看他一眼,难得开怀地仰头大笑。

他一脸挫折,今天是怎麽了?话都说不顺。呃,有好几秒了,她还在笑,他只好摸摸鼻子回房睡觉去。

和吴亦刚当那麽久的朋友,他那些无厘头的烂笑话就像是细菌般在他体内繁殖成了身体的一部分,两次本能地说出从亦刚那里听来的冷笑话,让他在贺羽面前名符其实成了笑话,门外那如银铃般的笑声还若隐若现的。顷刻,他也忍不住而呵呵大笑,是笑话又如何!她开心就好。

周六早上,季伟平送贺羽去搭车,在车站见到了赵意琼。

「季先生你好,好久不见!」赵意琼大方地打招呼。

「你好,你们等一下,我去买车票。」他说。

「不用啦,我去买就好了。」贺羽看他一眼就走去售票口。

「小羽不在,你会不会想她啊?」赵意琼的笑含有探索意味。

「会。」他知道他会,所以说得很肯定。

她们两人是不同类型的,贺羽像乖宝宝,而赵意琼偏叛逆,不过两人的眼神相似,执着有自信,物以类聚吧!

「听说你要去加拿大。」他随意问。

「是啊。」她闪过羞意。

印象中直爽的赵意琼竟会出现这种神情,即使是一闪而过也让他有点意外,这时才想起贺羽说她要去找她的爱情。

她忽地说:「其实,我六年前就见过你了,你变了。」

他还来不及问,贺羽就回来了。

「买好了,快走吧!车要开了。」贺羽对着他挥手,匆匆拉着赵意琼去闸口剪票上车,像在逃命似的。

赵意琼回头对着他吐吐舌头,挥手笑着。

六年前?那一年他才回台湾,他不记得自己见过赵意琼啊,他被搅得莫名其妙,为什麽只要和贺羽有关的事,他就会产生挫败感?是代沟吧!他苦笑。

这不是我要的人生

季伟平站在莲蓬头下用力洗净一日来的疲劳,随着哗啦啦流泻而下的水柱,看着随着水势流向出口的水流,回想吴亦刚今午打电话找他谈贺羽的事。

「伟平,你知道我今天遇到谁吗?你的表哥江士棋,你们现在是姻亲,论辈不论岁数,你得跟着贺羽叫他表哥,学弟变成表哥,真有意思,哈哈哈!」

这笑声真刺耳,伟平冷冷地切断,问:「他说什麽?」

「他说的可有意思极了,他说贺羽注意你六年了咧。」

「嗄?不可能,那时我刚回来,这六年,我没见过她啊!」又是一个六年?

「我也是这样跟他说的,结果他不肯再说了。伟平,我不是要干涉你的事,只是我觉得你的情形很糟!」

「确实是很糟,我想我对贺羽已经不只是喜欢而已。」他对好友掏心说了真心话。

「那你还在犹豫什麽?自尊心吗?」

「还是你了解我。」

「该死的自尊心,值得拿自己喜爱的人去赌吗?如果你喜欢这种人生,请便!」吴亦刚咆哮地挂他电话。

六年?赵意琼说她认识他六年,江士棋说贺羽注意了他六年,可是他一点也没印象。

伟平走出浴室,拿着毛巾擦拭头发,热水澡可以冲洗去他的疲顿却洗不去他的疑惑。站在走道上盯着主卧室的门,这次他毫不迟疑地走进去,也不清楚自己要找什麽,他烦躁地在房内踱步,然後走到梳妆台前停下来,上面有她正在翻译的日文书,嗯,或许该为她布置个书房。不经意的,他瞄到她放在台上的几本书,目光停留在其中一本,《最後十四堂星期二的课》,他看过这本书,阅读完後感触甚多,是一位浮沉社会多年,挣扎於生活和破灭的理想中的中年人,在他再度遇见他的大学教授後,从垂死的恩师身上再度领悟到生命的单纯与力量而写下的故事。他好奇贺羽怎会对这类型的书感兴趣,伸手抽出来看,心绪一下就被封面上那句话紧紧抓住:学会死亡,你就学会活着……

他想翻开书却先翻到夹在书内的一封信,收信人是江士棋,寄信人正是他自己。他激动地打开信,那是他在德国旅行时寄给江士棋的,时间是九年前,更让他惊讶的是信封里有一张他毕业那天和江士棋的合照,这些怎麽会在贺羽这里呢?等他翻到书底才发现自己的亲笔落款。这是他送给江士棋的书啊!

伟平把书放回去後,梦游似地离开主卧室回到客房,进入这三个月来的栖身之处,他环视房间,在这房里他是安全的,可是很不快乐,他总是躺在这里想着隔壁的贺羽在做什麽;她就在墙的另一边,他却在墙的这边整夜无边无尽地想着她,情感上期望可以看到她,理智却愧於见到她。

以前他常常扛着简单的行囊,一个人去旅行,那时他认为孤单的时刻最能接近自己,现在却认为孤单的他最接近寂寞,而这寂寞竟然是来自对贺羽的思念。有好几次,他压抑不住想走出去拥抱她,但一想起她那清澄坦然的双眸就让他惭愧,惭愧自己不及她的勇敢和气势,也深深恐惧着,不知她眼里的季伟平是不是个懦夫?

以他三个月来的观察,贺羽并不是以联姻的关系态度来对待他,而是以妻子的角色自处。她特意从妈妈那里询问到他喜爱的食物来为他烹调,甚至为他烫匀每天上班的服装和刷亮他的皮鞋,如果没有心的话,她大可不必如此,家里是可以请钟点佣人的,却被她婉拒了。

即使被他冷落,却私毫没有影响她的作息,每天早上她总在他起床前准备好早餐,在他没有餐会的日子为他准备午餐,最令他侧目的是,她对他的态度是平等的,如果想在她脸上找到丝毫小媳妇或是悍妇的神情肯定会失望,她仍是他初识时清丽又笃定的女孩。

偶而,她会因他怀着歉疚而引发关心的问候微红着脸,甚至他数次发现她含笑盯着他发呆,她该是喜欢他的。只要不想他们两家的利益关系,只想她所说的,只因为他是他而嫁给他,就会让他心情澎湃,是被自己喜爱的人喜欢的满足和甜蜜。

她的安适和细心常让他以为他们是真正的夫妻,初见面,他早就对她产生了好感,若不是结婚那夜发生的李樱事件,他应该不会把自己藏起来,或许到现在他们早发展出感情了,至少在婚前他曾如此期待过,因为他喜欢她单纯的眼神、笑容和信任。

这些日子,他拼命抑制对贺羽的感情,而这份折磨般的寂寞早已过量无法再承担了。他不停地想着那句「学会死亡,你就学会活着……」,他的理想、心愿、爱情全都死过一回了,那他学到了什麽呢?他可有珍惜每一刻?是该置死地而後生的,反正已经够糟的了,还能有比这更糟的事吗?不去改变,事情是不会自己改变的。一思及此,整个人像是注入了满满的勇气般,他要重新出发,他怕来不及走出去留住贺羽,就像当年留不住济珊一样。

「如果你喜欢这种人生,那请便!」吴亦刚咆哮的声音重复播放在他耳际,他转向镜子,对自己说:这不是我要的人生,我要留住贺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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