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断随光线变幻的霞红云海忽起翻涌,巨大的黑色龙影自云面低空飞掠,独特的龙翅勾勒出凌厉线条,却在暮色映照下添增一丝柔和,显得优雅而迅捷。
龙翅一收,身着藏青云龙袍的男人转眼就已落於偌大的石穴前,背後即是无垠云海,前方石穴深处却被逐渐被黑暗吞没。
应龙垂眸看着自己被夕阳拉长的影子,就算不一一查探里头门扉紧闭的数间石室,从毫无人气的寒冷及落灰的地面,他也晓得此处久未有人归来。
手腕的雷印早已不复存在,这印记陆陆续续跟着自己那麽长的时间,他却在彻底消退无痕的那一刻才意识到这东西终究只是一个谎言。
哪怕能呼唤千里之外的人,若对方无心回应那也不过是个装饰,甚至会日渐消逝。
二个多月的时间里夔从没露过一次面,关於他的传闻却如燎原星火越演越烈,没人清楚那些流言蜚语从何处传出,其嗜血善诱的邪魅形象就已在无形中广为周知,成为人人得而诛之的凶兽。
而这星火也烧到了应龙身上,比起夔杀了多少生灵,人们更好奇的往往是夔究竟是如何勾引这一族之长,让应龙在轩辕帝面前力排众议就为了保下他。
对此应龙一向缄默。
夔没大肆杀生吗?他没庇护夔吗?光这两点他就自知没有立场去反驳那些扭曲事实的流言,但即使如此他也不会选择撇清和夔的关系,哪怕这才是在位者理智的决定。
他一直相信夔的脾气差归差,本性却绝不坏,否则他也不会在明知对方双手染满鲜血的同时还把人留在身边,一直不愿深究这件事。
但当发现对方在承诺自己後却仍染上新的血腥气,再深的信任也不免动摇。
身後冷不防响起一道霹啪雷声,应龙心中一紧,转头就见被闪电劈中的焦黑鸟屍自眼前坠落,最後被云海淹没。
应龙一动不动地盯着鸟屍消失的方向。当初夔设下雷阵时就提过,除了他们两个以外的人一靠近这里就会遭遇雷击,应龙只是没想到这雷阵直到此时仍存在,没有任何改变。
应龙回神转过身就着手以自己的血为引在石穴内设阵。一个兼具保护与禁锢的阵法。
对於夔,他现在只想抓住对方,然後……然後,该怎麽办?
应龙无力地发觉他完全不知道该拿夔怎麽办,对於一个背弃诺言、背弃自己的人,他竟然不晓得该怎麽办。
刚回到族里,应流就连忙迎上来说道:「族长,应炎说想见您。」
应龙显得并不意外,微微颔首:「我知道了。」
见他们英明神武的族长大人抬脚就改往左边走,应流有些尴尬地清清喉咙才小声提醒:「族长,祭祀堂是在另一边……」
应龙只是回头瞥了他一眼,「我知道。」
啊?应流站在原处,纳闷地挠挠脸颊。
应寒一看见族长来找自己,就知道事情坏了。
果不其然,应龙一来便开门见山道:「应炎找我谈过了。」
想起上次应炎提过的事,应寒暗骂自家弟弟千百遍,面上仍强自扯出个笑,顾左右而言他:「那家伙肯定是吵着想提早结束禁闭了吧?族长尽管教训就是,不必顾虑我。」
「就算他想揽下所有的事?」应龙冷不防问。
应寒心中一凛,神情也跟着严肃起来,「族长这是何意?」
「我是何意,你难道不明白?你们兄弟俩平时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事多得去,但其实你们比谁都重视对方。」应龙拍拍应寒的肩膀,继续道:「应炎这举动我能理解,只是我不希望造成你们之间的遗憾。言至此,你好好想想。」
应龙走後,应寒低头握紧双拳忍了又忍,终於忍不住用力揍向门板,咬牙切齿地低吼:「混帐!」
另一方面,祭祀堂里的应炎并不知道自己被自家兄长骂个狗血淋头,他此刻正心情复杂地望着面前的男人。虽然是他主动要求见族长,而族长也确实来了,对方却一进屋就抬手朝他做了噤声的手势接着便迳自坐下。
应龙姿势闲适地喝着茶,丝毫没有说明的意思。
应炎胡思乱想着,猜想各种可能,最後才从一颗被扔进来的小石子上得到答案。他瞪大眼盯着那颗石子,又抬头看向一脸意味深长的族长大人,冷汗登时如瀑。
应龙也不罗嗦,直接做了个『请』的手势,显然很清楚那颗小石子代表的意义。
见状,应炎更加确定族长根本是来守株待兔,也或许他之所以被罚在这关禁闭、守卫又如此松散的原因,都是族长早就计画好的。
眼下他进退两难,不给应寒回覆无疑表明他们心中有愧,给了回应,他又怕应寒会说出什麽。应炎挣扎了好一会,最终只能露出苦笑,朝墙壁敲出约定好的暗号。
挣扎什麽呢?他原本要求见族长就是想说出一部份的事,现在不过是原先作为主动一方的优势尽失,变得弱势而被动罢了……
刚敲完暗号,墙外就传来应寒气急败坏的声音:「你这白痴!明明就不关你的事非要凑这热闹干麽?!我不管你跟族长说了什麽,通通去否认掉!义父那里我去想办法,你别再给我犯混!」
随着屋外熟悉的奔跑声远去,应炎哑口无言,他根本连一个字都还没跟族长说过好吗?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应炎面如死灰地看向屋内另一个男人。
只见应龙十指交叠,目光平静到有几分无情,慢条斯理地说:「现在我们可以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