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路漫漫其脩遠兮 — 一.街南綠樹春饒絮(3)

我拎着弹弓往回走,忽地想到香香这时应该是在厨房料里早上那只鸡了,我回屋子也只有我一个,觉得无趣,於是当下决定往二伯书房去好了。

记得上回曾在书架上见过一本杂书,说起那西方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那儿的人每个长相都十分妖异,皮肤惨白蓝眼金发,衣着又怪异。那本书上还写到他们那儿的一些奇怪的故事,虽是离奇荒唐但的确有趣,像从前二婶给我说的花妖狐媚啦神仙鬼怪的故事。

我同二婶说起这本书,她却皱眉道:「这定是三弟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那些故事你别看多了,什麽妖怪形容,蓝眼金发,别看了睡不着觉。」

今儿再来找那本书,却找不到了。我只好找些普通的小说戏文来看,有一本全是才子佳人,我看着他们老是雨中撑伞慢慢走就无趣。都下雨了我要是不躲雨在外头晃荡肯定会被二婶骂很久。

但二婶最爱看那种戏了。

又翻了几本,这才好些,其中一本说的是几个人从前为官,後来遭人陷害,只好混入了江洋大盗的行列。故事挺有趣的,只是我一直想不通为什麽那群大盗就那麽刚好经过了皇宫正门,让那三人混入的?强盗成群结队经过皇宫门前,这国家的皇帝也是个强盗吧!

看完了这故事,天已经有些暗了,我又看到了那本<四方游记>,想到爹爹和哥哥们长年在外,去的地方多,万一回来之後说起了,但我都不知道,那岂不是很扫兴,於是便取了打算回去看。

一出房门,迎面便是堂姊正向我走来。

她一见我便笑道:「还想你大概在这儿呢!真没被我猜错。」

我想起香香提回来的那只又肥又大的鸡,是因为明天我爹爹回来才特别准备的,大概今天吃不到吧!虽是这样,一想起来却觉得有些饿了。

「二婶说要开饭了吗?」

堂姊笑道:「那当然,所以我便来寻你啦!」

我俩拉着手去吃饭,甫在饭桌前坐下,便察觉不对,堂姊直接就问了出口,「阿娘,你怎麽了?眼睛好肿哇!」

二婶勉强笑笑,「没什麽,来,樨儿多吃些,明儿你爹爹回来,可别嫌你瘦,那可是二婶的不是了。」

她说着,眼泪便往下掉。我不知所措,「二婶你怎麽了?别哭嘛别伤心,二婶别哭……」

对面的二伯叹了口气,放下碗筷,「唉,还不一定的事呢?你这麽样子吓着孩子了,早知道就不和你说这些。」

二婶拿了帕子按了按眼角,「你不说,难道我最後就不会知道吗?」

说完她站了起身,「你们先吃吧!我等会儿。」说完,二婶揣着帕子走了出去。

我和堂姊愣愣的坐着,二伯和堂哥脸色看起来都不太好。二伯看了我们三个一眼,淡淡道:「都快吃吧!」

我们只好端起碗开始夹菜,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说话,只有筷子和碗盘碰撞的声音铿铿锵锵。

堂哥忍不住打破凝重的气氛,「爹,三叔有没有可能……」

二伯看了他一眼,他便住了口。

堂姊小心翼翼的问:「哥,怎麽回事?」

我疑惑的跟着问:「哥哥,二伯,我爹爹怎麽了?」

二伯夹了块腌牛肉给我,脸上已是一派平和,「没什麽,明儿你就能见到了。」

我知道他不想说,但人不死心的想问,「二伯……」

二伯放下碗筷看着我,「映樨你别问了,真没什麽,若真的有什麽事……」

「三叔要把你带走!」堂哥突然站了起来,又看向二伯,「爹,映樨迟早会知道的,为什麽要瞒着她?这样什麽都不知道,难道比较好吗?」

堂姊慌了,「我不要樨儿走,樨儿不能离开我们,樨儿你快说你想留下来,爹爹你跟三叔说说!」

我呆愣在一旁,二伯喝道:「都住口别瞎嚷嚷,都说了是还没决定的事了!」

他看向堂哥,沉声道:「你坐下。我之所以不说,就是怕你们胡乱闹腾,像现在这样!」

堂哥兀自不服,抱着手臂坐下,「那万一是真的呢?妹妹和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那麽多年了,和我们也比较亲近,爹你怎麽能看着她被三叔带走?」

二伯闭上眼,半晌才又睁开,看着我们三个,一字一字缓缓说道:「你们说的那是映樨她父亲。」

我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只说了声:「二伯……」

他又闭上眼,挥了挥手,「映樨你去看看你二婶吧……」

堂姊呜咽唤了声:「爹……」

二伯摇了摇头,「你们两个都别再说了。」

我低着头站起来,不敢再看他们,感觉像是做了错事一样,便走了出去。心里乱成一片,我爹爹要带我走?带去哪里?是离开湛州城吗?到哪去?陵京?还是那些我根本不知道,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不想走。

湛州城很好,虽然夏天热了些冬天冷了些,虽然有古板的赵先生……但还是很好!我暗自决定,等我爹回来,我要告诉他我不随他走的,哪怕他们说外头有多好玩,有多漂亮,有多少不一样的人儿和故事……听起来还真不错,可我喜欢二伯二婶堂哥堂姊还有香香,不想和他们分开。

走进二婶的院子,半个人都没有,连二婶平时随侍在一旁的大丫头都不知道被支去哪儿了。走进屋子,才看到二婶一个人坐在床缘,手里攥着帕子,小声的偷偷哭着。

我挨了过去,二婶一下子抱住我,「樨儿……好丫头……」

「二婶别哭,我不走的,我留下来,留在这儿,不走的。」我抓起帕子给二婶擦泪。

她破涕为笑,将我揽得更紧,下颔顶着我的头,轻轻摇着,「傻丫头,说什麽傻话呢……」

我见她好像不相信,又急急的说了一次,「我不走的,二婶,我说的是真的!明儿我爹爹一来我就和他说。」

「傻孩子,那是你爹呢!」

「我爹又如何?二婶你不也说过,我这样个小丫头怎麽好跟着在外头到处跑的吗?」

二婶静静的不说话抚着我的头发,过了一会儿才道:「你也长大些了,再说,你娘去了那麽久,你总不能又和你爹爹不亲啊。」她顿了一下,又说:「何况啊……樨儿,外头真的比你二伯这儿好玩多了,你不是很喜欢齐天大圣孙悟空的故事吗?像他那样到处闯闯闹闹,你不是挺喜欢的吗?」

我歪歪头,然後轻轻点了两下,「嗯。」点完头又觉得怪怪的,看向二婶,「可这样……我才不是要像他那样呢!我又不是毛猴儿!」

二婶笑了起来,「你啊!就是那大闹天庭的小猴儿!」

我又急又气,「二婶!」

「好好好──」二婶捏捏我的鼻子,「咱们樨儿最乖了,不是小猢狲。」

和二婶玩闹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的被二婶抱着睡着了。梦中还一直想着齐天大圣驾着筋斗云到了很远的地方,撒了泡尿喜孜孜的回来和佛祖炫耀,没想到竟发现自己根本没翻出佛祖掌心。

梦里佛祖笑得很淡,但我总觉得他其实得意的很,忍着不笑到翻下莲座忍得十分辛苦。

我就是那只猢狲,气得跳脚,还在他指上踢了一脚,不服的一屁股坐下道:「我也没说要和你比什麽翻出掌心的无聊把戏,你叫我翻就翻我岂不是成了猴儿?」

他哈哈大笑,我忽然明白过来我的的确确就是一只猴儿,黑影罩了下来,怕是五指山吧!我赶紧窜了起来,那山还没沾到我半跟猴毛,就被我逃掉了。

这回轮到我哈哈大笑,还是我聪明!我正想开口嘲笑几句,整个人却突然往下掉。

咚,我掉到了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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