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寵娘 — 章十一‧〈宣平變〉之六

如此粗俗的用字让柳宠娘微窘,霎时噤了声,这些日子也算听得多了,虽仍是不太习惯,却早就无了最初的鄙夷,反倒觉得别有一番豪爽惬意。让她这麽一闹,没有人认真看理会她的话,只她一人穷焦急,原本肃杀紧张的氛围倒是轻松了不少,都觉得她这样担心着实无谓,却又因为是为了将军而不失可爱。

可说时迟那时快,後方的追兵似乎也是不耐烦了,一枝枝的羽箭如细雨般发来,让霍连宏一行人就算不想分道而行也被迫得不得已,为了躲避那破空而来的乱箭而惊动了胯下的马,柳宠娘一时之间只觉天旋地转,只听一阵马声叫嚣,乱风过耳,身後的男人将她搂得死紧,一手攥着缰绳,时而闪身、格挡,甚至一把抓起那些箭矢用来回击新一轮的攻击,动作俐落生猛,不急不喘,如一头凶猛的虎。

箭雨中隐约响起了几声倒地之响,有人倒下了,未倒下的继续疾行。

夕彩冉冉落在地平线上,彷佛和他们站着的山脚同一高度,近距离地放射着炽芒,照得人浑身焦热。

翠影重重,在弹指之间恍若白马过陈,被乱风吹成一片模糊。

马身倏忽地被狠力拉回去,一声马啸中前蹄在半空中猛仰,而下面是斜坡浅崖,马上的人被这一突如其来的剧烈动作激得一个重心不稳,慌叫一声便往下摔去。

男人眼尖地抓住女子,却只触及空荡荡的篷摆,不得不弃马翻身而落,抱着女子直直倒了下坡。

卷上满身泥草,双双滚落坡崖。

「大人……大人?」柳宠娘看着被她压在身下的壮硕男人,那双臂膀结结实实地护着自己,以至於她几乎感觉不到自高处滚落的痛楚,反倒见男人皱了一双浓眉,低低闷哼了一声,吓得她空白的思绪瞬即回拢,急急撑起身子不让自己压着他。

「摔着了麽?」

见他还是只顾关心自己的状况,明明自己又不是他的谁,他却如此的重情重义,嘴上说得比谁都无情,真正做起来时却是比谁都不忍心比谁都要冲动,她只觉眼底就有了想哭的热度。

「没有、没有……大人,你身上可疼?伤着哪里了,快告诉我……啊、你箭伤还没好呢,你身上定带着伤蘖对不?你放哪里了……找到了找到了,我替你上药、上药……」她声音都抖了,结结巴巴地没个条理,显然心里已乱到一个极处,不待霍连宏回话,双手便在男人翻翻找找,终於让她在腰带处搜出一枝药瓶,当下忙不迭地往他伤口倒,压根不理倒了多少,只一股脑地洒着,几乎把药粉都倒尽了。

「急甚麽……我没事。」霍连宏不耐烦地想拨开她,只想起身继续起行,现下并不是休息治伤的时机。

「都是我,都是我连累了你,你莫怪我,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柳宠娘还在恐慌中,只管扑上去搂住这个她所喜欢的男人,用尽力气地搂抱着,好似倘若放了手、便会永远失去甚麽似的。

霍连宏微僵,连带那份不耐烦也愣是发作不出,显是拿这样任性娇气的姑娘没办法。

这一瞬,他忽然想起了许多前的一幕,好像也是同样的情景,他抱着一个女子狼狈地滚落一旁,不过那时的女子并没有这样回抱他,反而狠狠地推开了他,嫌弃地、迁怒地、凶恶地一掌掴来,到现在脸上也好似感受到那鲜辣的痛,他闭了闭眼,本欲推离身上姑娘的手更是动不了了。

幸而背上胄甲护身,这样跌下来也不至於伤了筋骨。

「虎贲将军,别来无恙。」沉漠的声嗓如同一阵冷风袭人,突兀地划破难得的温情,只见曹豫领着身後一干人马,不知何时将附近一带紧紧包围,放眼望去全是一整列的甲胄齐然,凛凛冽冽。

「又是你这曹豫!」柳宠娘啐了声,以前怎不曾察觉这曹豫如此缠人,对她这个长小姐虽不热络却是她说甚麽便是甚麽的听话忠诚,如今站在敌方的位置才能感受到曹豫对於外人的毫不留情,为了丞相的一个命令而豁出命般的尽责。

曹豫木无表情地走近,好似没有听见女子的话,也无兴致与对方说上一字,在他心里,只有清清楚楚的一个念头,那就是履行柳相对他的命令。

对叛将……抓拿。

「不许碰他!」突兀的叫喊插入一片肃杀氛围,那口吻让那纤弱女子浑身陡生一股气势,与平日那副娇昵之态是恁地迥异,只见她从袖里扯出一块雕玉,沿着丝绦勾出一弧,她娇哼一声,喊道:「曹大人,此物你可懂得?」

晶莹如月,剔透欲滴,冰雕一般的美玉。

那是司空娣给她的另一物,想来司空娣早已料到她会有此一着。

「小小宫女,竟让那司空娣助你逃出,当初就该杀了你!」曹豫看清了女子的容貌,脸色沉得厉害,想起当日被司空娣威胁的窝囊,一见此人,自然怒气骤起。

「你管我是谁,见此玉如见丞相大人,想必曾为朱夫人一等侍卫的曹大人定然不会不认得的罢?」柳宠娘无视了对方的错认,到了此时此刻这些已不重要,她的声音虽轻,口吻却一点也不轻,字字听出她的认真。

闻言,曹豫陡然忽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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