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昌十二年五月初五,在陵书上是一场政变的开端。
营帐被猛力一掀,进来的是副将徐又忠,同样是一身整装铠甲,魁壮健硕,朝帐内主位上的男人几不可察地颔了颔首,甫开口便是凝重的认真,「将军。」
霍连宏会意地点头,将案桌上的绸帛扬举,那长长的绸帛便摊了开来,在一干将士眼底映出段段血字。
「本将应陛下亲笔的勤王令,谁不愿从,现在可以与我说!」霍连宏戴甲披幡,雄风凛凛地伫於上位,浑厚温暖的声音因为加重的语气而变得异常冷硬严肃,里里外外是军人的气态。
将士们面面相觑,一时愕然。未及细想,已见将军亲信徐又忠屈膝跪了下去,跟着徐又忠的几个手下随即也俯首下跪,如此主从忠义的关系层层下去,不消半刻便陆续跪了七八成的人,余下之人想的无不是皇帝与柳相之间谁更值得攀附,这是身为下属最重要的课题,一个选得不好,关乎的不只是个人前途名声、更是家族荣辱起落。
虎贲军里也不全是霍连宏的人,自有柳睿安插的爪牙,比如虎贲军的监军,此际自不会从那劳什子勤王令,霍连宏当然知道这些下属谁是谁非,不过使了一个眼色,一个将士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势拔刀、疾砍,瞬间处理了其中一名迟疑地转动着诡谲异色的监军,一只头颅滚落、拉出一滩鲜血。
这一下吓得一些迟迟不敢表态的人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心想他们的将军这回是不成功便成仁。
霍连宏不是狠辣之人,然当将军的自有不得不心狠的时候,不管是损自己的兵、还是折敌手的将,终归是染着血,心若不硬便成不了事,而现下的关键时刻,身为一军之帅的霍连宏不处理这些害虫更待何时,就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这里的各位皆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不贪死不怕死,一心为国平天下,我是绝对信得过的,今日之战,全赖你们了。」霍连宏朗声道,字字威严,句句认真,再无平日漫不经心的懒散,「今日诸事听徐副将之令,违命者死,都听清楚了麽?」
「末将领命!」一时,跪下众人齐声而响。
这是一场东方皇室期待了几近三朝的契机,柳氏势力在昭仁二帝的纵容下发展得一发不可收拾,尤以仁帝一朝最是放纵,以至於後来三代陵国君主根本毫无反抗之力,这股酝酿了三朝的忌惮与怨气,终究在陵国第七代君主之期一触即发,由一纸以血写成的勤王令为始,无数人倒戈相向。
最先应诏的,是霍连宏统领的虎贲军,然後才是真正策划这一场政变的大将军东方兰。
东方兰是个忠心的宗亲大臣,这勤王倒是没有甚麽猫腻在里面,忠烈之名成为後世的一则美谈。
陵书上对当时的虎贲将军并没有记载太多,也许被人刻意遗漏,也许被人後来删改,仅在他的成名之战宛城一役以及文昌十二年的宣平门之变里能找到他的踪迹,汗马功劳以短短数字一笔带过。
据说当日天子的御辇於辰时经由宣平门穿出平城之际,虎贲军奉诏自城门营而出,策兵勤王。
是次宣平门之变,是虎贲军借了自由进出平城皇城之便成功的。当柳睿接到虎贲军自城门营分批出营之际,并无二话,乃因授意虎贲军加兵巡逻的正是柳睿本人,状况并无与往日不同,於是柳睿也不曾在意。
当时陵帝乘辇出宫,身边也就只有一支羽林军护送,因为丞相从来不在意陵帝的安全,在南军的防务上要求不严,端由曹豫按喜好而为,是以虎贲军在宣平门兵变时,倒是出乎所有人之料,将陵帝身边的羽林军杀得措手不及,跪於陵帝所在的御辇下首,应诏待令。
不只柳睿显然没有料到这本该已销毁的勤王令有此後着,就连陵帝本人也是惊诧万分的,霎时间也想不透是谁冥冥中帮了自己一把,看着那个低着头盔、双手呈旨的高大男人,以及四周伤亡倒下的羽林军,陵帝难免一时不敢置信。
这一道消息首先就由宣平门的残将传到柳睿那里,可想柳睿的反应是多麽的雷霪大怒。
「禀丞相,虎贲军在宣平门伏机,羽林将军全军覆没,平城三里外有东方大将军的兵马接应,陛下被带走了。」传话的是黄侍郎,正是柳睿的亲信。
这是第二世陵皇一朝遗留下来的弊处,只有郎官才能亲近皇帝,柳睿自然不是皇帝,然实际上却拥有君权,因此郎尉寺上下早是柳睿的人,复命自然也是对他。规矩一如陵皇当时,臣下有事奏报也得站在下首经由郎官传话,如此无疑是拉远了君臣之间的距离,也加深了郎尉寺的权力,给了他们乱政的机会,以至於後期郎尉的猖狂贪腐,幸而柳家出的丞相代代精明霸道,也无有郎官能起事的地方。
「一堆废物!区区虎贲军,竟让他就这麽插翅飞了?」
柳睿惊闻虎贲军应诏而出,可以想像有多震怒,将御书房案桌上的奏章扫落,打翻了墨砚,将地上的奏折染成片片的黑。
原来当初柳睿委授霍连宏虎贲将军一职,原意就是为了架空他的军权,毕竟掌领禁军不若边境随意,万事也得领了虎符才能行动,虎贲军的人数也远不及禁军的十分之一,量他也干不了甚麽事,又能避免他与东方兰连成一气,此番明升暗降正好一举两得。哪里想到这本来被遗弃的虎贲军竟在霍连宏短短五年的训练下,也成了一支胜利之军,让自己霎时束手无策。
「丞相大人息怒!」谁不最怕丞相那张冷脸发怒,黄侍郎登时吓得双膝了发软,颤巍巍地跪倒在地。
「敢在本相眼皮子底下作乱,倒是胆大得很,胆大得很!」柳睿恶狠狠地冷笑,眼底却是怒火冲天,被人蒙在鼓里的背叛绝不是他能容忍的,这时脑袋里浮转的尽是残忍狠辣的报复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