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寵娘 — 章十‧〈勤王令〉之二

承天门内,宫殿森严,禁卫持戟向天,在宫殿门前石阶两旁凛然而立。

一名青衣宫人战战兢兢地踏上宫阶,瞬即被禁卫横戟止步,另一人双手往他身上来回搜索,巡梭了两圈才放人进内。那宫人一直僵直着身,得到许可後飞也似地拔腿直朝上方的承乾宫宫门而上,身後一道道木然得冷漠的目光不曾稍微离开过,直至确定人进了祥龙殿而无有其他怪异行径才挪开。

自先帝被迫退位之後,年幼的皇帝一直居於承乾宫的祥龙殿。

「陛下、陛下……」

一回到祥龙殿内,那宫人就止不住地哆嗦,连带声音也颤了。

「可问出甚麽来了麽?快告诉朕。」一道青玄身影匆匆掀了帐纱,腰间衣物也是尚未穿好的蓬松不整,使得宫婢不得不追上来手忙脚乱地继续更衣的动作。

温雅少年身着玄色朝服,头戴冕冠,腰佩珠玉,倒有一身高贵气质掩不住般地流洒而出,只那过於柔气的眉宇透露出绵软性情,像一头被拔去了爪牙的幼虎,在还未长成之际就失了自保之力,稍稍缺了些身在此位者该有的专霸气态,此时急切尽露的模样更是失态,可在这皇宫,他早就没有甚麽自尊未丢失过。

「回陛下,奴才问了跟在曹卫尉身边的几个卫兵,奴才不过稍微提了提,他们就吓得跟甚麽似的,甚麽也不肯说了,嘴密得很。奴才根本来不及问,就被巴巴地赶走了。」宫人举袖擦着冷汗,是被一路上的心虚惶恐吓出来的。

「小琬定然是他们害死的,是他们……他们是不会放过朕的,就连朕身边的人都想一一除去……」陵帝话声恍惚,眼色一转哀恸,渐渐揉进了深深的愤恨。

日前宫人回报在卫尉寺目睹与已死宫女楚小琬肖似的女子,起初陵帝根本不敢置信,却又忍不住抱着最一丝微细希望,便遣了宫人去卫尉寺探探,因为要避开禁卫的质疑,着实也费了不少心思力气。

太后为陵帝亲选的禁卫,表面上是守卫皇帝的安全,实际上压根就是监视、囚禁,除了解手如此私人之事以外几乎寸步不离,这对於堂堂天子而言简直是比死更难受的侮辱,偏生他不能反抗也不敢反抗,上一回贴身太监在自己眼面被活生生杖毙的景象太过深刻,以至於自那之後夜夜是鲜血淋漓的梦,吓得他往往满头大汗地半夜地惊醒,余悸难止。

他曾试过想扭转这个无比可悲的局面,他真的试过了,甚至不惜牺牲打小跟在身边忠心耿耿的宫女,而她此後的不归是柳睿对他的警告,讥笑他的自不量力。

他是如此深信着小琬的死亡,可现在却有人说,曾在宫里见到她,她还没死……

还是不可能的,小琬不可能会在太后手里存活。当今太后并不是皇帝的亲生母亲,这个情况於近代三朝是常见之事,往往是妃妾生下皇子便在某日不明不白地死去,皇子由皇后抚养,幼年登基,太后听政,丞相弄权,朝朝代代皆是如此,因此天家母子之间本无亲情可言,要下起狠手来根本不消犹豫,在柳家眼中皇帝不过是一个可以随便操控的傀儡罢了,他们用行动告诉他,若他敢反抗,他的处境只会越来越凄惨。

之於当今皇帝,自小到大的长期操控已然磨灭了身为天子的尊严,可却不曾磨灭他对太后对丞相的恨,只因为他的软弱无能而不得不深深压抑在内心底处,无声无息,无人能言,任由那一股浓烈得撕心彻骨的悲伤在孤枕间化成一滴水渍。

「陛下,您别伤心了,要当心龙体啊!」宫人看皇帝如此,忒是不忍,苦口婆心地劝着。

「当心龙体?还有人在乎麽!朕当日孤注一掷,你说柳晋之会放过朕麽!朕的亲舅舅啊,平生不就最不容别人反抗他忤逆他,连亲生女儿为他而死也那般冷漠的人,早晚会来对付朕的……」陵帝本来骂得咬牙切齿,话到後来,声音却是猛一哽咽,好似喉咙被堵了一块石头,哑然失声。

众人劝止的话一下子没有了,纷纷低下头去,不让皇帝看见他们眼底的同情而更伤心,几个心软的更是早竟禁不住垂了泪。

当今皇帝虽然软弱无能,在宫人眼中却是个一等一的好主子,毕竟历史上着实没有几个君王会对下人奴才们不分尊卑推心置腹,即便这是因为皇帝本身的处境磨平了他所有脾气、因为长年的寂寞造就了他对被爱的渴望,在皇帝身边服侍的宫人无一不为他深生不忍。

头一个因为可怜皇帝而甘愿牺牲的,是一个名叫楚小琬的小宫女。

此後,再无人提及那个善良忠诚的女孩,彷佛这个人不曾存在过一般,人间蒸发。

「陛下──贵妃娘娘来了,快到殿门口了──」蓦地里,守门的宫人急冲冲地冲入内殿扯叫,岂料话未说完,不待皇帝回半句话,殿门就被外面的侍卫推了开,随即响起一把尖扬女嗓的怒骂:

「该死的狗奴才!连本宫也敢拦在门口?是谁给你吃的熊心豹子胆?还是才进宫一两天,不认得本宫这个新封的贵妃麽?」那道声音尖锐嚣肆,划破所有人的耳膜,「来人,给我抓起来!打!打他的脸!打到他认得本宫为止!」

柳樱一身兰紫华裳金翠,牡丹髻上满头镶珠鎏金凤冠,凤鸟嘴上衔着一串串金链,绢制紫色短襟绣以信期纹,染花长裙上镀了一层飘逸贵丽的白纱,蜿蜓曳地的鲜紫色丝绦极是艳丽夺人眼目,而那张经过精巧妆点包装的丽目更不在话下,高贵中有一股趾高气扬的锐气,让人莫敢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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