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寵娘 — 章九‧〈久相逢〉之六

「薛校尉,我……」明显被吓住了的女声嗫嗫嚅嚅,如抖落的离枝片叶,纤弱无助。

「因是薛大人先前吩咐过,若是元姑娘必不能阻拦,属下才以为……请薛大人责罚!」领着元娆的营兵不由分说地笔直跪了下去,忠实之态毕露。

薛谨怔了片刻,方恍然回神,神色也回复一贯的谨慎平静,「起来罢,你没错,是我不知道元姑娘来了,你退下罢。」

「是。」营兵恭声退了出去。

只见元娆低了头,手里端着一托盘,上头放着一盅热汤。她不懂这里的气氛何以霎时间变得古怪,以往她来找薛谨时对方虽不至於欢欢喜喜,却总是和颜悦色耐性十足,这是第一次见他对她露出那般严厉凌人之态,胆小的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留着不是、走也不是。

「抱歉,吓着你了,我绝不是不欢迎你的意思。」薛谨从那张脸上多少读懂了她的畏缩,连忙温声解释起来,「元姑娘找我有事麽?」

元娆摇了摇头,神情浮起些微慌乱,「我只是听您一早巡城後刚从宫里回来,想必早膳还没用过,便自作主张在灶房弄了点吃的让您垫着,没想到您有事在忙,是我打扰了,下回定不会这般莽撞,这就告退。」

「元姑娘!」薛谨赶紧出声阻止她欲转身离开的动作,甚是无奈地暗暗短叹一声,「我记得我明明告诉过你无须做这些事的,膳食自有下面的人准备,你用不着亲自动手,让父亲知晓了,准要以为我委屈你了,找我随时可以,可煮食一类的粗重工作你万万不许再沾手了。」

「我正是下面的人呀……」元娆下意识回道,却在接触到对方挟带着警告的眼神时立刻弱了声,「我只是看您的膳食粗陋,想给您弄些滋补的东西,这莲子鸡心汤正凉口呢。」

这话元娆并没有别的意思,因为感谢他而想做些什麽表达她的感谢,若不是亲力亲为就没有意义了。薛谨从不让她在身边伺候,她一直寻不到机会为他做事,因此她听到薛谨匆忙回营未曾进食便动了心思,亲手下锅这种事她以前服侍柳宠娘的时候没少做,时常到了晚上小姐心血来潮想用些宵夜,灶房的厨娘早歇了下,元娆不忍心将年纪渐大的厨娘吵醒,便常常亲自烧水煮食,如今面对薛谨也就纯粹想在能力范围内尽一番心力而已。

可在薛谨听来却不只是这麽纯粹的一回事了,在他眼中明明不是奴才下人的女子为他亲手准备早膳,要他不感动着实困难,看着托盘上微微漏出蒸烟的热汤,心里似乎也掺上几许暖意。薛家家教极是严格,身为男子更被早早要求独立坚强,长辈爱是骂疼是打,从很早以前薛谨就没有被人这般直截温柔地关怀。

「元姑娘……你不必为我做这些的。」薛谨怔然敛眸,声嗓不觉柔了些许。

「都是些简单功夫,哪及得上您今日巡城点兵辛苦。」元娆摇了摇头,说着又羞涩低首,「薛校尉不嫌弃的话便吃两口罢,若是喜欢,我往後再给您做。」

「我会吃的,绝不辜负元姑娘的心意。」薛谨信誓旦旦地道,依他的诚实性格是言出必行,随即接过她手中的托盘,正欲再说什麽,一把冷淡慵懒的声音突兀地介入:

「──原来是你,怪不得将我老弟的三魂七魄都勾走了。」霍连宏扬唇嘲道,魁梧体型宛若山石压逼而至,实在被遗忘太久禁不住出来探探,一看清元娆那张俏丽的脸蛋就摆出一脸了然,粗犷的五官尽是揶揄之色。

「霍大哥,在姑娘面前,也不见正经!」薛谨一张薄脸皮最是受不得别人乱开他的玩笑,当下扬声斥了回去。

「霍大人。」元娆素来最怕这位不假辞色的霍将军,忙不迭地恭声福身,颊上无人察觉地悄然一红。

「嗯,不必多礼了,免得姓薛的又得说我欺负人。」这话想当然又是惹来薛谨责备的一瞥,霍连宏却似全然没看到一般,迳自对元娆板着脸问道:「你不是该陪着我那韵丫头的麽?你跑去给我老弟做吃的了,那她被丢在哪里去了?」

元娆见他声色俱厉,吓得两颊失色,差点儿就要跪地求饶,「我……她……」

「霍大哥,你吓着元姑娘了。」薛谨责怪的目光随之落在霍连宏身上,袒护之意昭然若揭。

「这样也能吓着,也太不中用了,往後见了那些断手断脚的屍体该吓成怎般模样?」霍连宏嗤出一哼,想起柳宠娘初见他时已是不畏不怕地使着性子,纵是娇泼得可恶却也比这胆小战竞的模样好上太多,顿时就失了同她说话的兴致。

薛谨已是无力再劝服霍连宏,比起等他懂得什麽叫怜香惜玉倒不如让元娆远离他更有用,遂决定放弃与霍连宏争辩,转头向元娆时,神情自然而然地变成温和,「元姑娘,你不必怕他,有我在谁也欺负不了你。那莲子汤谢谢你了,你先回去罢,别做这些粗活了。」

元娆俏圆大眼不期然对上薛谨的温和眉目,心中无限感激,不觉扯出浅笑,「那我先告退了。」

「去罢。」薛谨颔首,看着元娆离开,顺便对旁边那位的冷哼置若罔闻。

「我问的东西有那麽难回答麽?莫名其妙。」霍连宏忍不住又溢出一句不悦的埋怨,旋身踱回营帐内。

薛谨也跟着掀帐而入,一面叹道:「你整天板着脸,哪一个姑娘不会怕?明明以前也不是这般的,自从嫂子去了,你就对什麽人都诸事不上心,尤其对待姑娘更是敷衍,存心要人误会麽?纵有善良的好女子,也准要被你吓得远了,这可不行。」

「──陈年旧事了,你还提来作甚?」霍连宏侧目冷睨,脸色明显一沉,再也寻不着平日毫不在乎的散漫,眼角的疤痕彷佛也狰狞起来。

薛谨猛然察觉自己说错了话,提了不该提的,端看霍连宏此刻眼底的乌霾,隐隐翻绞着庞然怒火,他心中一突,想补教已是来不及了。

相识多年,怎会不知这是对方的罩门,自己还一脚踩上去是找死不?

「──天下女子善良不善良与我何干,我一介粗莽汉子,不敢高攀!你爱怜香惜玉是你的狗屁事,我不奉陪。我人就这样,谁不喜欢就有多远滚多远!」伴随着一声重哼,霍连宏吐出粗沉而浊的鼻息,狠狠一拂袖,将帐帘掀出乱花迭浪,可见怒气之大。

薛谨让这滔天怒火震得直发怔,一句话也未及回答,便听得那粗重步伐踏得远了。

这虎贲将军,发起火来也确是让男人也害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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