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是我等能说的麽!」回身,薛谨大步来到霍连宏跟前,劈头便是低斥,却是为了他好。
「不是我,是大将军。他们……想救陛下。」霍连宏从实道来,对薛谨他是绝对信任的,甚至比起有姻亲关系的大将军一族更亲近些许,光是那不算冷淡的态度就立见亲远。薛谨是与自己在沙场上一同走过生死的,马上刀下互为彼此的矛盾,这份情义岂是普通谈笑之间建立的泛泛交情可比拟的,之於如今的霍连宏而言就算曾经受过东方家真诚的恩惠,时至今日也不过只残余薄薄的一层政权姻亲关系不值一提。
「大将军不就是霍大哥的岳丈麽?这是什麽回事?」薛谨凝重的眼色中掠过一丝讶异。
霍连宏拧了眉,提起这件事显然甚是不豫,就把那日东方廉前来要求自己助他一臂之力的始末通通说了一遍,半点也没有瞒着,竟是推心置腹了。
娓娓说了半天,薛谨安静聆听,皱痕不断往日眉心靠拢,却始终不曾出声打断过,在在是受过良好的教养的表现,自然与霍连宏那种随性豪率的粗莽天差地别,偏生薛谨对他只有敬重尊崇,丝毫无有出身上划分的区别,甚至对其他人不见得有这份尊重。
一话既终,无人说话,皆不知该说什麽才好,一时陷入良久的死寂。
帐内噤若寒蝉,这一股静默彷佛绷压着空气中的弦,让人心紧缩、沉凝,分不清是谁的沉吟,只有帐幕让一阵风微微吹鼓了一团的霍霍轻响,回应着他们的相对无言。
「……霍大哥,你想做?」薛谨说的第一句话,没有同意,没有反对,只问起对方的意愿。
「本来不想,但现在想了。」霍连宏也不迂回,首度对人道出这个抑藏在心底已久的答案,前一刻状似懒然的眉眼再掀起时,利光隐锐,如一把霜剑在日芒下的炯炯灼灼。
这话简洁不清、意思不明,可薛谨就是听懂了。本来不想,是因为过往柳相把持朝政并无对社稷江山造成过大的负面影响,群臣在对柳相忠诚的前提下各司其职,该做的事一样也不得少做,有功刚赏、有错则罚,柳相纵然不算勤政却又未至於放任下属贪腐乱世,百姓这样的管治下虽不繁盛太平却也算是安居乐业,顶多一个不幸惹到哪个柳家子侄受了冤屈吃了亏便要申诉无门,这些事几乎日日有闻,然而哪一个朝代没有这些恃势凌人的不公平?没有柳家,也总会有别的权臣大族,只是树大招风是历史必然的定律,当一个家族处於同一个位置太久,长年累月下来积聚的怨声也年年增聚,直到爆发的一刻。
可如今少帝倘若真被软禁,那些积怨已深的人便有了不得不出手的理由,也显然越过了霍连宏可容忍柳相把持朝政的底线,毕竟囚禁天子的原因总引人深思,没有一个忠於陵室的臣子能任由他们的君主被彻彻底底取代,这数十年风平浪静,众人多多少少是看在江山未改的份上,然天子被软禁,情况就不同了。
霍连宏也同样在那一列沉默多年终至忍无可忍的人里。
就算谈不上忠君爱国,也要抗拒起这个权倾天下的权相日益嚣狂。
「你打算如何做?」薛谨静默半晌,又问。
「大将军想起兵,前提是陛下的安全,因此才会央求我暗调虎贲兵将陛下劫出宫外。这事说得好听是勤王,可到底也是可若我这麽做了,要置我的手下於何地?要我尽忠,却要我失义,我干不出来,所以此事非要陛下授意不可。」
「陛下若真被软禁了,如何能递圣旨?我可连一面也没能见着呢。」薛谨微讪的口吻中挟着余怒,吐出重重鼻息。
「这事,你怎麽看?」霍连宏一手以肘托着腮,懒懒地倚在几案上,好似闲话家常般问道。
「见不得陛下,唯一的方法自是想办法接触陛下身边的宫人,让他们偷偷把旨意带出来。只是……这法子我想到,柳相自然也想到,只怕那些宫人要出宫一趟也是比登天还难,除非……」薛谨没有说下去,有些话太过大逆不道不便言明,对方听得懂便好,霍连宏自然也是晓得那些未竟的字句,却没有认同或反对。
这个除非,自然是矫诏勤王。
此举多是野心者为夺天下而行之,不适合於只为救援君主的自己,想想即便日後事成,也难保君王不会翻起这个矫诏的旧帐入罪,实是成则已、败则亡。
这事除非由大将军来做,他霍连宏绝不凑这个热闹。
「静候时机罢,自古以来做这种事,总得有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契机。」良久,霍连宏吐出一语。
说到底霍连宏终究不若大将军一家心急,他没有成就什麽大业的野心,会想出一分力也不过出於自己的良心,对於如今不上不下的局面不若那些野心家迫不及待,至少在柳相有进一步侵犯君威的举动前,霍连宏并不急在这一时。
若这是天意,到时候恐怕他是不想插手也得插手。
薛谨点点头,向来对於霍连宏的话多是认同的,「如今的朝局我也多有不满,偏我是薛家人有家族的顾忌,可日後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定会想办……」
话未说完,帐外响起一阵渐近的轻微跫音,薛谨眼色微凛,声音凝在嘴边,瞬即旋足踱至帐口猛力掀了帐帘,「我方才不是吩咐了无我命令不许靠近,你们敢情都当耳边风──」蓦地里话声一弱,薛谨不知见着什麽,一句话也就说不完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