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宠娘见她如此,似乎也隐隐意识到什麽而暗生狐疑,「那薛校尉……是你什麽人?」
「什麽人都不是啊……薛校尉於我有恩,如此而已。」元娆微垂的脸上,双目微黯,声音却平静平板得很,彷佛只是道出一个事实,无关悲喜。
柳宠娘是与元娆一起长大的,一看这表情,就知对方没有对她说实话了。
元娆不肯对她说离开相府的原由她也无法强迫,可她现下更关心的是元嫣的下落,不管元娆是因为什麽原因什麽苦衷而陡生变故来到此地,元娆在此,没有元嫣不在一起的道理,然而说了半天,却始於未曾元娆提及元嫣半句,让柳宠娘越发疑惑。
毕竟,说实话,比起安静婉弱的元娆,灵动活泼的元嫣向来更讨她喜爱。
柳宠娘想知道元嫣的去处,可她不能表现得对她十分了解的姿态,要是直接问了就要露馅,因为元娆未曾提及她有一个孪生姐姐,要拿捏出萍水相逢的关心尺度还真不是容易事,思来想去还是寻不到说法,这简直要急死她。
「那个……你是一个人?还有别的兄弟姐妹麽?」
元娆一愣,不懂对方何以突然问起,然这个问题虽是私事却又不至於不能告诉,於是便答:「我有一个姐姐。」
「那、你姐姐怎不跟你一起?」柳宠娘再问,一步步地引到问题所在。
「我姐姐……姐姐她……」元娆为难地颦了颦眉,好似有一瞬的恍神,也不知想起了什麽,蓦地里痛苦地绞皱了一张脸,抖颤着变得浅白的樱唇,一双柔荑无意识地紧紧攥起胸前的裙摆来,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整个人激动不已。
这副明显精神不稳的神态让柳宠娘吓得站了起身,俯身欲扶却又手足无措,「元娆别急、别急……好啦不说了,我们都不说了,你别这样了啊……你这样让人瞧见了,准要以为是我欺负人了呢!」
柳宠娘怕这一闹引来那些大人们就糟了,她可不想平白遭人误会,也不懂得元娆究竟经历了什麽,心里不由责怪起她的大惊小怪来。比之元嫣,元娆总差上那麽一些。
有什麽话不会好好说麽?想当初她遭逢身分大变之时,也不曾这样泣不成声过,那时候对霍连宏发泄耍闹便是她表达不安的最大情绪反应了,像这种程度的失控她压根无法想像,或许自己此生就算是最伤心之际也根本不会有如此激动的一刻。
耐着性子吸一口气,她好说歹说了一番,才让元娆冷静下来,身不再抖、唇不再颤,只垂着眼脸,蝶翼般的眼睫上仍悬着几滴水珠,宛若勾在枝叶间的晨露,清莹欲透,尽是女子的柔弱之态。
让百炼钢化为绕指柔,想必便是如此性情的女子,霍连宏那样的男儿想必也是会心软的罢?
那人的妻子,不知又是长得怎般柔美?
柳宠娘发现自己又在想些有的没的,想笑自己,心中却隐隐闷然,偏偏说不出原因。
驻营地是北军的署衙,白日里尽是哨兵交接的声响,纪律分明,有条不紊,看到这样的军队,便可窥探出这个王朝的根基,无有被权相乱政而变成一盘散沙。
归根究底,自然是因为统领这几队军队的将领还算是为国为君做事的人。
谷雨时节,天暖气和,这一年始终少雨,天朗乾爽,纵然未至盛夏也有一分局促,将士们一身累赘戎装,已起了微微薄汗,霍连宏巡城後归营,头戴铁盔,身披英武红幡,易出汗的体质让他出了一身热汗。
陵朝的文武官皆有严格的服饰规格,如武官一律以平巾帻束着四方髻,当值时更须得戴盔披幡,乃是高级将领的身分象徵,每一处皆是分分明明的高低贵贱。霍连宏虽不喜这些装腔作势的作为,身在其位却不得不遵,一回到营地的主帐内就用力扯下铁盔,乾脆捻起一方红幡擦起汗来。
只见薛谨掀帐而入,同是一身武装铁甲,素来拘谨和慎的面容竟隐隐带着愠色。
「怎麽,谁得罪你了?」霍连宏正粗懒地坐卧在一旁椅上,甚至举起一脚踩上了椅,极是豪犷不雅。
「身为城门校尉,手持禁令入宫,却被一干南军卫兵挡在承乾宫外,这是道理麽?」薛谨一股脑地发作,也顾不得失了平日客气守礼的作风,显是气得不轻。
「你要进宫见陛下?出事了?」
「着实不是大事,只是家父年事已高,贵为三朝之臣,对天家总有一番情结,便想让我亲自面见陛下辞谢皇恩。岂料竟被生生挡在承乾宫外,敢情南军都不把北军放在眼里了,嚣张得很,说没有丞相授意,谁也不许见陛下,我听不懂了,这话是何意?臣子拜见天子,与丞相何干?」
「这个柳晋之,倒是越发地猖狂。看来陛下被软禁的传言,是真的了?」霍连宏眉眼一拧,显是想起日前东方廉对自己说的那些大胆言辞,心下好似压了一块石般的沉重。
「霍大哥,不可乱说。」薛云明先是一怔,回神後急急正了色,本来的愠色也登时散了。
霍连宏却只是酷然扯了扯唇,「一国之君若被软禁了,臣子可如何做?」
听清话里的深意,薛谨傻傻地哑了半天,似是受到了不少的惊吓,甚至让沉稳慎重的眉宇间浮上明显的慌张,做的头一件事是朝四周审视一番映在帐幕上站岗的人影,不确定外头的人能把里间话音听去多少,遂匆匆掀了门帘,沉声道:「先都退下,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靠近。」
营兵哪见过薛谨这般凝肃匆急的模样,丝毫不敢怠慢,赶紧领着部下退到外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