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貌相似也就罢了,名字也一模一样就绝不会是单纯的巧合,可元娆不是该在相府麽?
元娆若在这里,那怎不见元嫣?
柳宠娘怔怔地盯着眼前的元娆看,什麽话也说不出来。
她该高兴在这个陌生地方与旧人重逢,然而现在的她不再是元娆的主子,元娆目下的身分也与从前不一样,再遇故人,故人却再也不是故人。
元娆当然认不出如今的柳宠娘,因为始终低着头而看不见对方的深深惊疑,只感觉到一道久久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却也没有想太多,一如她平日的婉柔,「韵姑娘好。」
「……你好。」柳宠娘为如此生分的对答不由感到一丝无奈的哑然。
霍连宏眼见自己该做的已做了,暂时也无有别的什麽需要他安排,再看帐外的天色经过一轮忙录进出後早已暗下,如泼散的墨,往四周晕染再晕染,将夜空覆盖得幽深重重,好似隐透着什麽秘密,沉然俯视着万籁俱寂的平城都城。
北军主外,驻营地离皇城极近,此时官道上的铜锣敲声隐隐盘回,在峰火通明的营地荡然。
霍连宏沉然起身,魁梧身形随即惹来了两名女子的注意,「已是二更天,我得在城里巡夜,你们好生歇着,有什麽事对外面的人吩咐一声就好。」
「大人……」柳宠娘下意识叫住他,却在对方伫步回首时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有要事,纯粹是出於本能地喊出声,当下不自在起来,小声道:「您慢走,万事小心。」
霍连宏深深地瞥她一眼,似是不适应如此彷佛被牵念着的叮咛,虚应了一声便掀帐大步走了出去。
营房内只剩下她与元娆二人。
柳宠娘有些紧张,毕竟是久日不见,身分上的改变更让她不知该如何拿捏她们之间的相处,要她像往昔一般固然不可,要她故作陌生又太困难,落得两头不是人,以至於她犹豫了许久也思索不出一个合适对话的契机。
反观元娆自从霍连宏离开之後明显松了一口气,身体不若方才那般紧绷不适,眉目间的低怯隐隐淡褪,骨碌碌的灵俏大眼开始打量起眼前的女子来。她来了十几天,营地各处俱是粗犷男子,当中薛谨便算是最斯文最温和的异类了,对她更是宽容袒护,浑然不似对待下人侍婢的模样,还特别吩咐几个营兵好生照看她,什麽也不让她沾手,她明白这是因着元父的恩惠,然而薛谨对她再好也终究是一个男儿,说起话来处处不方便,此刻出现了年岁相若的另一个姑娘,元娆心中也是欢喜的。
当然,元娆永远不会知道,此际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子,正是那个在相府昏迷不醒的长小姐。
元娆只见对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以为她是羞答忸怩,顿觉有趣地浅浅莞尔笑出,「韵小姐不必紧张,我也不过是一介婢子而已,不用和我讲礼数的。」
柳宠娘自然不是因为这一点而局促不安,然元娆这一笑打破了闷局,仍是她所熟所的柔然温婉,她也就放下心来,怀念之情油然而生,恨不得给她一个拥抱,一诉自己数月来的委屈坎坷。好不容易压下这个冲动,柳宠娘涩然扯了扯唇,尽量让自己表现得不会过分激动,毕竟之於元娆这是她们的初见之时,倘若她行为反常惹来对方疑惑,届时要解释起来极是麻烦,因此她纵有满腔热切的疑问,也得要冷静下来不动声息。
「既如此,我们就不要姑娘来姑娘去的,我便直接唤你元娆了。我诸事不懂,可能多有麻烦你的地方,我先给你道一声歉。」柳宠娘字句大方,口吻里却满是自己才懂得的忸怩。然而她这话不是说假说客气的,纵然霍连宏刚才言明了不拿元娆当丫鬟看待,可要她前来照料自己的意思明显不过,说白了还是要她来给自己当侍婢的。
虽如此,柳宠娘从前在相府就从不曾拿元娆当下人看,别说不曾有过打骂,她与元嫣两姐妹做的不过是待在自己身边更衣侍浴,偶尔沏茶薰香,倒没有做过什麽粗重活计,因此说她不是普通丫鬟着实没有丝毫的言过其实。
「这什麽话,不就说了,我原来就是别人家的奴婢,照顾人是我最拿手的了。」元娆柔柔笑道。
「那你为什麽会离开原来的地方?」柳宠娘早就想问清楚元娆在相府到底发生什麽事沦落到这个地方,当下不假思索就问了出声,随即就觉得唐突了,以初见而言不免稍嫌交浅言深,不由有些後悔。
元娆显然也未曾料到对方会直截探问,唇畔敛去了笑,垂了眉眼,并未有答话。
气氛一下子落得尴尬,柳宠娘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圆场,但话已脱了口,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下去,上前拉起元娆的手让她来到榻前的小圆垫上坐下,「来,过来坐着。我也是让霍大人带回来的,不然早就自生自灭去了,当初我还以为他是坏人呢,谁让他长得凶神恶煞的,眼角还有一道不好看的疤呢。」
柳宠娘这话显是为了安抚元娆而说的,然自己说着,心中却不由隐生一丝唏嘘,让话里的意味攫住了思绪,能否安慰元娆她不清楚,可她反被自己的话莫名惹来胸口一阵热。
「我就说韵姑娘怎就不怕那霍大人来着,原来是救命恩人。当初霍大人的手下把我抓了来,他冷着脸一板一眼地对我审问,还说要把我送去大理寺,吓得我三魂七魄都要散了,要不是薛校尉……」说到这儿,元娆微顿,眸目竟是黯然失色,便再不说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