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连宏没有答话,一迳沉默相视。柳宠娘见他如此,以为他不相信自己,心中悻悻然,又道:「你不信我是不是?你又把我救回来了,别想甩下我。」
「不是我,是司空娣出手的,不然我也救不了你。」霍连宏懒声道,慵懒中有着深深探究。
「司空姐姐她……」柳宠娘微诧,当初司空娣从那些禁卫手中救出来,只以为她别有所图,可现在竟是她将自己送回霍连宏是怎麽一回事?
说到这一点霍连宏其实有些心虚,毕竟在这事上他其实没怎麽出力,就是拜托薛谨打探打探而已,後来一听事情扯上太后,他就有了撒手不理的念头,因此这时对她着实是有一点愧疚,说话难免没有底气,摆不出平日漫不经心的散漫态度来,这才耐着性子与她周旋了好一会儿,但她却让他小小地意外着。
虽他向来最是不把不相干的人放在心上,恰巧这小姑娘很不巧正是他心中那些不相干之人的范围内,他自知自己无怜悯之心,然当她摆出如此柔顺的神态,俨然将他的冷酷视作理所当然,倒教他心底浮生一丝罪恶感,好似自己欺侮了这个姑娘一般。
因为一直都视她为麻烦而无意了解,他对她的印象其实就止於她娇泼张扬的表象,可他现下看着如此温顺低眉的她,却深深觉得自己错看了她,好似有甚麽地方彻底弄错了,那娇性彷佛是她自我保护的纸皮,当她心中越发不安越发无助便会用张牙舞爪掩饰过去,等到她有足够安心了足够信赖了,她才会露出真正属於她的一面,那是乖巧、温驯。
许是隐隐约约感觉出女子的本性,霍连宏在这一刻觉得自己稍微冷酷坏心了一些,心中那种觉得她是一个麻烦的感觉陡然淡去,极其难得地自我反省起来。
「你……叫甚麽名字?」反省後的结果,就是他终於想起他不曾晓得她的名姓。
闻得男人突然的问话,柳宠娘先是一愣,而後有些不可置信地微微推开他,眸眼中晕开了不悦,「我记得大人问过了的。」
「我忘了。」霍连宏不是迂回之人,忘了就是忘了,这事早向薛谨承认过,当着本人面前也是一样。
柳宠娘当然知道他忘了,其实当日他也不算过问过,自始至终他都对她的事无有兴趣,不过是嘴快把惯常自称的闺名顺口漏出,而他因为有所印象而覆喃着她的名字,她以为他会记得,殊不知还是转眼就忘得一乾二净。其实也没甚麽值得不高兴的,不过是一个名字,自己也不曾正式告诉,算起来实在算不得是谁的错,偏生一想到他对她万事不上心,心就是放不开来。
本来就没有告知本名的打算,是基於柳家之名的考量。她虽本为柳家女儿,可也委实不必让人知道,那对现在的自己没有分毫好处,毕竟她如今与柳家毫无关系,坚持原来身分名字并无任何意义。
柳宠娘静忖半刻,霎时间也编不出一个新名字来,「单名、一个韵字……」
这样……可以罢?单名韵字的女子何其多,无柳姓之表字只是一个普通不过的名字而已。
「韵姑娘?」霍连宏从善如流地低唤一声,无任何情绪,只是淡淡地重覆,「行,这回我记住了。你便暂时在这里待着罢,以後莫要出去了。」
他的声音仍是那样似抹了酒一般好听,这一声韵姑娘不带半点委婉讨好,然而到了柳宠娘耳里,却彷佛被这逐渐暗沉的天色压得深抑,愣是揉上几分夕夜的幽柔。
柳宠娘不知为何想笑,唇畔扬起了少许弧度,眼角余光处,却瞥见霍连宏袖口处微微露出的白纱,将手背大半部分裹了几层──
「大人?您的手受伤了?」柳宠娘微怔,推开了眼前的粥盅,探出手想察看。
霍连宏反射性地避开她的触抚,低头一觑,才发现那是自己在日里怒火中烧之际捶出的血伤,因为只是皮肉伤自己也根本不曾在意,只随手拿了薄纱包紮了便罢,作为一个军人这实在是一提也嫌婆妈的小事。
「没事,小伤而已。」
「怎麽伤着的?是不是──」
蓦忽间,营房外细细响起一阵窸窣的交接声音,营兵向来者几句问话过後,朝帐帘恭声道:「霍大人,是伺候薛校尉的丫头来了。」
「让她进来。」霍连宏扬声道。
此令一出,帐帘被掀起,步入一抹纤美的怯怯身影,元娆把头垂得低低,细声如蚊,像是怕极了眼前之人,屈了屈身,「婢子……给霍大人请安。」
「你叫什麽?我也忘了你的名字了。」霍连宏匆匆瞅她一眼,淡声问道。
元娆虽不懂他为何用了个「也」字,却还是一句也不问地顺从答道:「婢子元娆。」
「你过来,这位韵姑娘是前些日子一直跟着我的丫头,我一个男人不方便照顾,便想让你陪着她做个照应。薛谨不把你当丫头看,我自然不会强迫你,若你不愿意可以直言。」
霍连宏沉声道来,纵然声线已是尽量放轻,天生的威武气态却仍是逼人,尤其之於元娆这麽个柔气姑娘,根本连正眼直视的勇气也没有,哪里敢对他说一个不字。
「那好,回头我让人把你的东西搬过来,需要添置什麽尽管和我说。」霍连宏见元娆默不作声便当她是同意了,转首望向柳宠娘时正要说什麽,才发现她脸色微变,眼底尽是掩不住的震惊。
「怎麽了?不舒服?」霍连宏难得关心柳宠娘的情况,凑过去探她的额,并未探到有什麽异样。
「不是,她……」是元娆,她怎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