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宠娘在皇城附近的平城大街心不在焉地闲逛着,对周边的热闹视而不见。相府只有数巷之遥,光是如此就惹得她心头一阵激荡的伤感,瞬间恍如隔世,一夕便是咫尺天涯。
曾经想过要回去找父亲说个清楚甚至通风报信,後来冷静下来,才想到谁会信她这一番胡言乱语?连自己都不相信的事,如何教别人相信?更别说冷酷如父相……
事到如今,她再认不清这个事实就太愚昧了。
「将军大人这是进营地办事啊,可由不得他想走就走的。咦……糖球被我吃完啦?」玄弋习惯性地伸手往裤袋里摸去,怎料只摸到一片空荡。
「你一个男孩也这般爱甜,那边不是在卖豆沙饼麽,你还不去。」
「嘿,你倒是机灵,那你在这里等我,哪儿也别去。」玄弋禁不住甜食的诱惑,双脚已生了翼,却还是谨记着虎贲将军的交待,不忘三步一回头匆匆提醒那个不怎麽安分的姑娘。
柳宠娘撇了撇唇,漫不经心地晃到一旁去。
蓦忽里,一阵喧嚣远起,两行锦衣侍卫乘马滔滔而至,疾步前进的同时把路人推拨到街道墙侧,虽不至於凶神恶煞,动作却是横蛮至极,对待妇孺也丝毫不拿捏。猝不及防之间,柳宠娘也不能幸免地被那些侍卫赶到一边去,脚下一个踉跄往後一跌,猛地撞上了身後的字摊──
「啊、抱歉……」柳宠娘撞到别人的所有物连忙道歉,抚着微微发疼的肩,抬眸只见一个花白老翁站在一侧连连摇首叹息,似乎对眼前这个情景司空见惯而又无奈不已。
谁家的公子家奴啊?如此扰民奔撞,柳宠娘被冲撞心中自是不爽,很是看不过眼那些仗势欺人的行为。
「这好色的柳大公子,也不知又看上了哪家的闺女,每回出门皆是如此不教人好生,唉……」
柳宠娘尚未完全明白老者言下之意,却在第一时间认出了柳家私养的侍卫服式。
霎时间,原本尚算热闹安详的大街响起了侍卫的呼喝、贩子的移离,妇人的尖嚷、小孩的哭喊……柳宠娘瞠目睇着这瞬息之间的变化,竟觉晴天霹雳,潜意识里好似能猜到前因後果,却因为不敢置信而处於一种茫然状态。
说到底,她终究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纵然後来发生了荒谬的脱体换魂之事,至今也因为霍连宏的相救而始终未曾离开他的保护,这是她第一次走在大街上以旁观者之姿亲眼目睹柳家人出门的架势,今日方知竟是如此张扬扰民,不由想起那日玄弋怒诉的惨痛过去,一时心头也不知是何种滋味,好似在那里扎了一根刺,挠得她万分不舒服,狠狠地冲击着她的认知。
她的长兄……竟在闹市纵马!
几道马蹄声自远处急速而至,一个小男孩赶不及跑离摔在路中央,柳宠娘心中一跳,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竟在千钧一发之际纵身跃了出去,将那男孩拉过来抱在怀里。
「小姐姐!」
玄弋的惊呼声在不远处响起,同时马蹄在手边刨过,恍似一阵厉风如刀,刮得她耳际生疼,臂上也好似被擦出了伤。她紧闭着眼,感觉到风劲和着沙尘,飒飒地辗过人的心,那一刻感官就似是麻木了一般,却又清清明明地体认到吓坏了的小男孩在她怀中瑟缩颤抖,一边哭、一边扯住她胸前的襟口。
「不哭,没事啦!」柳宠娘笑了笑,对着孩子不觉露出了自己最善良的一面。
「哼,没长眼是不是?敢挡我家公子的道,不要命啊!公子的马若受了惊该怎办!」
一名柳家侍卫在她跟前拉绳停马,居高临下地冷然俯睨。
「马会受惊,这孩子就不会受惊啦?」柳宠娘也生气了,本来对柳家主仆在外的表现已有不满,如今竟还来找她指骂,简直叫她恼怒不已,回望眼前这位曾为自家奴才的侍卫充满不屑。
「你可知我们是谁,嗯?小蹄子,看我不把你的嘴抽烂了。」话未说完,那人猛然起脚,皮靴在女子纤柔的腰上重力击出火辣辣的痛。
柳宠娘一呆,就连父相也不曾打过她,如今她竟落得就连区区奴才也能教训的田地?
末了,那侍卫也不久留,恶狠狠地冷笑一声,跟随柳权远在前方的马匹去了。
腰际彷佛断了好几根骨头一般,刺痛得她流了冷汗,重重喘了口气。
一名少妇脸色惨白倏地急赶而来,目睹安然躺在小姑娘怀里的小男孩,哭喊着抱了起来,「我的儿啊,没事可就好了,姑娘多谢你了啊,多谢你了啦……」
「不、不用……」
少妇倒也不跟柳宠娘客气,或许是顾不上太多,抱着男孩匆匆地离开了。
同时,玄弋一脸气急败坏地急步走来,显是目睹了刚才的情景,劈头就一句痛骂,「他奶奶的柳家,看你还跟我百般维护,你瞧瞧现在的自己,被欺负了吧?伤得重不重啊?你刚才也太危险了,救人也得掂量掂量自己,要是有个万一,将军大人会原谅我麽!」
「别说了,我疼。」那一脚其实也没用上多少力,只对於一个姑娘来说仍是重了,柳宠娘只觉腰背又热又麻,根本直不了身站不起来。
她其实也是心有余悸,後知後觉地意识到生命之危,一如她为父亲挡下那一枝毒箭那般,可那反应就像是一种本能,根本不容自己细想。自己算是死过一遍的人了,却仍是那般冲动,为父亲奋不顾身便罢,可为了一个陌生的孩童,自己怎麽就这麽傻呢?仔细想来,那好像是一种偿还心理,因为不忍柳家在他人心中是那样的印象,自己就想做点甚麽挽回甚麽。
「小姑娘,快回家,本日有劫,不宜在外。」一把苍老沙哑的声嗓突兀地隔开两人的对峙,那白发老者摸着长胡,望向柳宠娘的眉眼竟是含笑的慈祥。
柳宠娘眼目一讶,未及回应半个字,就听老者自顾自地说道:「你为天下最尊贵的主子效劳,险些就没命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