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若未曾忘父帅当年提拔之恩,便支兵援救陛下;若忘了,今日你是见了我的,到时候恐怕也脱不了干系了。」
东方廉给了霍连宏两条路,到头来根本跟甚麽也不给一样。
再笨的人也会明白这是甚麽意思,何况霍连宏虽粗虽鲁却怎麽也算不上笨,一听就听出了字里行间恩威并施的意味,不由皱了眉头,成了他此际肃沉脸上唯一的表情。
「你今日来这里,便是要威胁我的?行了,也不须姐夫前姐夫後的,听得人烦。」霍连宏最是厌恶人玩这些迂回婉转的文字游戏,有话不好好说偏要拐个九七十三弯装深奥装隐秘,话到了他这里,就是简单直接地把话挑得明明白白,才不管那些话听起来是否难听尴尬。
「怎不是我姐夫?姐姐虽不在了,这姻亲还是在的。就算姐夫不是姐夫了,也还是小雁的亲叔父不是?倘若姐夫不是姐夫,今日我也不会找你了。你霍家与东方家,早已是密不可分的了。」东方廉像是绕口令似地,左一句姐夫右一句姐夫,扯唇笑着道。
「别说你用硬的,就算给我跪上一天一夜我也不会生出一丁点的同情心。」霍连宏脸色难看了极点,本来冷酷的脸庞彷佛覆上了更深沉的阴霾,微伏的胸膛像是强忍着莫大的怒气。
「姐夫可横了心不答应了?」
「不答应!去去去,快走。」霍连宏不耐烦地挥手赶人,不小心碰趺了案上的酒壶。
柳宠娘早在外头等得不耐烦,忖着帐内那两个男人到底还要谈多久?蓦地里听得里面呯的清响,一时也不知那是甚麽声音,只焦急地冲进帐里去看,却只见地上碎了一地的瓦片,洒开了处处的水渍,而那个男人侧着身默然而坐,无声地散发出拒人於千里外的冷淡隐忍。
「大人?」她忧忡忡地唤了一声。
「你──抬起头来。」身後倏忽响起了一道属於第三人的陌生声嗓,柳宠娘惊然回身,只见那东方氏的宗室世子立於後头,正一脸莫测高深地深深凝视她。
那人在钻研着她,打量着她,如觊觎猎食的鹰,彷佛要直勾勾地看进她的身子,那眼神太复杂,隐藏着谋算,害她不由羞恼慌张。明明一身的贵气飒朗之姿,在身侧朴拙的粗犷映衬下更显不凡。
「你方才都听见了甚麽?」
「没有……」柳宠娘答得有些心虚,脸色惨白,吓得退了一大步,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她缩到霍连宏身侧惊呼求救,「大人,我甚麽都没听见,帮帮我。」
霍连宏好似此时才恍然回神,看到紧缩在自己身侧的小姑娘一脸惶然,娇柔地抓着自己的手臂,粗犷眉目深深一敛。
「别怕,没事。」他低声安抚着,口吻是难得的温沉。
柳宠娘怔然抬眼,似乎讶异於他鲜少表现的轻柔。
「你还没闹够?这里可不是你的王府。」霍连宏粗沉的声嗓响起,噙着深深的不耐烦。
岂料东方廉摇了摇头,脸上一贯的虚假笑意没了,「等等,姐夫,您让一下,让我看清楚这位姑娘的脸,我怎越瞧、越发觉得像……陛下身边的宫女……」
宫女?柳宠娘完全跟不上眼前的状况,事物转变之快犹如她当日承受的毒箭,来得令人措手不及,在她毫无防范之际,瓦解她拥有的一切。
「大人,我不是啊,我全然不认识这个人!」柳宠娘靠着男人粗壮的臂膀低叫,纵然不知他们把她扯到甚麽事件上去,还是赶紧撇清了关系再说,就怕真被莫名其妙地被误认成别的人就是无妄之灾了。
东方廉眼色沉了沉,眉头深蹙。
柳宠娘越发看这不速之客不顺眼,也察觉出霍连宏也其实不是太欢喜此人的到来,然那一声姐夫,诉说了太多他们之间的姻亲关系,然柳家与东方氏又何尝不是如此关系?柳宠娘虽出身权贵柳家,却是与宗室毫无往来,显然是因为东方氏对操控皇权的柳家忿恨已久,两家长期处於对立关系,因此对东方廉这种本来该是亲近的亲戚是一点认识也无,更不会知道霍连宏娶的是宗室哪一位千金。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看霍连宏这般粗野莽夫的模样,竟配上了高贵无比的宗室小姐,这画面柳宠娘是如何想像也无法想像出来,只有鲜花插在粪土的突兀感。非是要挫自家大人助宗室之锐气,而是这实在有违她自小被灌输的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的思想。
说起来,那位宗室小姐、将军夫人呢?柳宠娘的思维被打岔了後,一时竟想起这些有的没的事来。
只越想就越发觉得这霍大人身上有着太多自己不知道的谜。
「……我曾在陛下的宫殿见过此女,我虽不清楚为何她会跑到姐夫这儿,可姐夫不是想要陛下旨意麽,问她不就水落石出了?」东方廉眼色一凛,添了几分笃定的讪然。
柳宠娘颦着眉,着实懒得理会这个认错了人的宗室子弟。
此人这般强硬的为人手段,她家霍大人一个直率善良不会拐半个弯的武夫,哪里是对手,怕是方才也被欺压得过分。柳宠娘这一猜猜得八九不离十,为着自家将军感到忿忿不平起来。
「姐夫好好考虑……不反柳晋之,我绝不罢休!」东方廉重重一哼,临行前又恍似突然想起般地闲话家常,「姐夫这里也未免过於清贫,金陵物贵,朝廷给予官员的俸银根本不够,莫怪如今人人贪污腐败,单靠每月俸银是断然活不下去的。姐夫,我会替你代父帅问好。」
东方廉若有所指地搁下了话,抱拳离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