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尴尬地撇开了脸,觉得自己有责任负上道歉的责任,尽管这一声歉意补不回两条生命、补不回男孩失落的亲情,她仍是忍不住道着一次又一次的歉,好像如果不这麽做,心里就会被罪恶感撕裂一般。
「你……这关你甚麽事了?我、我也不是故意要吼你,快别提这些不开心的事。」
柳宠娘摇了摇头,心里五味杂陈,乱哄哄得难受。
「小姐姐,你快忘了我方才说的,将军大人也不会想听到这些,也别跟他提起柳家。」玄弋闷闷地咕哝着,似是因为对方意料之外的道歉搞得不知拿甚麽面目对待,笑着讨好不是、继续摆臭脸又不是,最後面色尴尬扭开了脸。
闻言,她茫然抬首,不明何以扯到霍连宏身上去。
未及消化这里面的深层意义,石阶前传来一声惊喜的叫唤。柳宠娘有一瞬间还以为是霍连宏来了,随後听清,方知是另有其人。
「小的参见东方大人!」
东方?东方氏的话,不正是皇亲?
只见一名身着淡蓝锦衣的年轻男子悠然行至,即便靴上沾了些不洁的污泥,气质之高雅仍是与生俱来,如落在残枝上的星光,远远望去便似有一抹风华洒荡,与僻旧森然的山林格格不入,彷佛有着云与泥之别。
虽是皇亲,但柳宠娘可以确定自己不曾见过他。确定不是自己认识的人,她几乎是瞬即失去兴趣般地转回去自顾自的,但显然她兴致缺缺,身旁的男孩却急呼呼地迎了上去,刚才的不快情绪彷佛一下子消去了。
「你家将军大人呢?」
「东方大人真会选啊,将军大人难得偷得一日空闲,您此番是来辞行的?」
「叫他来迎迎客人吧,我有些话要与他说说。喏,告诉他我带了秦酒,包准他听话。」含笑的温润男嗓若有深意地自外传入,突兀地闯入低沉的氛围。
「哈,将军好些日子没喝这个,有了这个要他做甚麽也成啦!快快找个地方坐坐,我这就去给将军大人传个话。」玄弋说完,便越过篱笆、跑向另一头的营帐,须臾迎了里头的男人出来。
这日难得霍连宏休沐,便在自己的营帐内歇下了。
霍连宏留着粗犷短髭,长发随手用黑带半束,魁梧身躯套上一身粗糙布戎,袖口随意地翻上壮臂,大口裤在踝上用带扎住,浑身是不修边幅的武夫粗汉模样,这个样子要是给柳宠娘看到,肯定又要不知怎生挑剔嫌弃一番,从前是恶意地由里到外挑他的不好合理化自己看不起他,如今是不喜他总是寒酸邋遢毫无将军之态了。然而其实只是因为她未曾接触过这些武将,一心以为翩翩公子方算得上俊俏,如霍连宏如此粗犷的男人,自然毫无疑问被她归类到不好看之列了。
这些柳宠娘此时并不知道,更是嫌弃了好久以後才懂得欣赏这种纯阳刚的男性气态。
「姐夫,许久不见。」
这一个称谓冷不防地让那高大身躯微凝,沉肃不变的脸容上彷佛只有一双眼睛,在沉淀着某种情绪。
「你来辞行?」霍连宏懒声问道,掀了帐帘迎人进去。
「是啊,柳相死了女儿,全城戒严,这不把你的虎贲军也调去了麽,我这一出城可不知有多难。」东方廉微笑,毫不客气地撩袍坐到矮桌前的竹席上,即便是如此寒酸之地也依然留着一番贵族气态。
他知对方不爱被打扰,当即笑着自身侧取出一酒壶,把坛口的红布扯开,即有一抹浓浓的酒香扑鼻,「知道姐夫好酒,在军营里总是酒不离身,到了金陵准是舍不得花银子,愚弟特地带了一坛上好的秦酒,开坛香十里,隔壁醉三家。」
「就你知我最爱甚麽。」霍连宏严肃的神色不动,人已忙不迭地迎了上来,声音里里外外皆是喜色。
「要讨好姐夫最是简单,有酒便甚麽都好说。姐夫把酒当水喝,这份豪遘无人能及,这酒姐夫便整壶喝去吧。」东方廉笑吟吟地把酒壶整个递上。
「说吧,无事不登三宝殿。」
说话的同时,霍连宏几乎是逼不及待地抢过酒壶,大掌相捧,仰头便是一记豪饮,晶透酒液沿着嘴角滑满了遍布胡渣的下巴,看上去虽不甚雅观,却别有一番江湖豪气。把壶一搁,壶里的酒竟已空了一半,霍连宏总算满足了一开始的饥渴,这才能专心聆听对面的人讲话。
「早便知这小小一壶酒是满足不了姐夫的,浅嚐即止这道理似乎不能用在这上面。」
「入正题。」霍连宏屈指敲了敲案头,有些不耐烦了。
「用完了酒,就要过河拆桥不成?柳相因我缺席他爱女生宴而把我贬出金陵,我是诚心诚意来向姐夫辞行的。」东方廉言语上听似轻松,眼色却是完全相反地倏转深沉,最後终至默然,荒山野岭之中,四周的空气也逐渐稀薄下来,「日前柳相遇刺,小皇后代父而亡,姐夫怎麽看?」
「我没怎麽看,反正柳相遇刺不是第一回,也绝不会是最後一回。」
「柳相这回大发雷霆,弄得满城鸡飞跳人人自惶,还不都是因为死了他的宝贝女儿,不对、我犯上了,柳相可至今不承认小皇后死了,若不是牵累了这小皇后,这次刺杀行动就再也正常不过,姐夫是这麽想的麽?不,这事奇就奇在柳相那里,谁不知柳相有绝顶高手在暗处护主,要近柳相之身谈何容易,可这回若不是这柳大小姐舍命相护,恐怕就要得手了,你说这里面是否透着那麽一点邪呢?」东方廉语声徐然,倒有一点抛砖引玉发人深省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