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笑了,是柳宠娘到来後首度见她笑,那唇角弯弯,轻浅如池上涟漪,不惊不艳,「小女子不才,曾向袁医女讨教医术。」
「你也是大夫?」
「不敢当,只略懂皮毛。」
「那、起死回生之术,你也会?」
少女又弯了唇,耐人寻味地答道:「那得看公子口中的死者,是真死了、还是别的。」
「甚麽真死假死的,如此装神弄鬼的术语我听过了,拐拐你那些无知的乡下父老可以,拿来咱们相府这里,莫怪我元嫣不好心提醒你一句,当心一家人头不保!」元嫣冷笑,慧黠的眸目尽是不信。
「姑娘不信无妨,我也无心要你们相信。」
「你!」元嫣被对方的态度激怒,因为心里焦躁,再也使不出平日的伶牙俐嘴,只得向身旁的罗玉耍脾气,「玉哥哥,还杵在这里与她废话做甚,还不回去向相爷──」
话未说完,却见罗玉单手微抬,显然要阻止她说下去,目光依然锁在那个神色一派淡静的少女身上。
「若我邀姑娘到相府为我家长小姐看病,不知姑娘会否赏这个脸?」
「罗玉,你真信她?」元嫣气极了,也只有在气极之时,方会直叫罗玉全名。
罗玉未应,他没有看向焦虑的元嫣,只等着少女的回答。
元嫣被他的无话气倒,只当他眼里无自己了,更是忿然,重力甩开了他的衣袖,一旋身,粉色齐胸布裙在她身後飘荡,如春风激昂的舞蹈。
「元嫣!」罗玉急喊,却无追上,使着眼色让底下的仆人将她看顾好。
终究是长小姐跟前的红人,纵然长小姐此刻生死未卜,却仍是丞相大人的心头肉,当下谁也不敢怠慢。
少女彷佛丝毫不理眼前两人的争闹,犹自淡着声,答道:「这事是公子您说了算,我要是不赏脸,想必丞相大人也不会允许,公子这一问是多余了。」
罗玉心里对她连连暗赏,眸目有着不真诚的笑意,「姑娘倒也痛快。」
少女眉目微敛,柔静眸色在垂睫下流转,眼角瞥向木栅後始於静默的女子,忽道:「姑娘,劳烦你替我向叔父说一声,我会照顾自己,请叫叔父不必挂心。」
「霍姑娘!」柳宠娘喊住她,自木栅後绕出来,「你、你当真要去?相府……可不是容易待的地方。」
柳宠娘自小在相府虽是被娇宠着长大,可绝非是看不见众人的小心翼翼,是如何日夜看着父亲的脸色战战竞竞地讨好,当主子的尚是如此,下人的日子便更不在话下。她爱自己的父亲,却不认为那座府邸是温暖的家,任何地方只要沾上权力斗争,只会剩下是非恩怨。
「都一样。」霍素念淡淡笑道。
一样?柳宠娘全然不懂,就像如果她顶着如今这张脸回去,与昔日身为丞相长千金的自己绝不可同日而语,家再也不是家,怎会一样?她听不明白霍素念口中的一样,背後是否隐藏别的意思。
「霍姑娘乃以贵客身分入住相府,衣履住行全由相府担待,绝不委屈姑娘半分。若能救回我家长小姐,姑娘得到的奖赏想必将是你所想像不到的。」罗玉在一旁凉声道来。
听罢,霍素念脸色淡然,丝毫感受不到那话中份量似地,漫漫不在乎。
「霍姑娘,请吧!」罗玉抬起臂袖,并无耐性再多言,加之心里记挂着元嫣的不悦,更不愿久待了。
霍素念徐步走去,好似全然未见元嫣不甚欢迎的神态,自顾自地坐进马车内,俨然便是主子一般,看在元嫣眼中更是气怒,几近冒火的灵目瞪了一眼自作主张的罗玉,撇过芳颊,打定主意不再理他。
柳宠娘眼见罗玉举步欲离,心中一动,下意识地喊出,「罗总管且慢。」
「你知道我?」罗玉讶然回首,反问的口吻并非惊喜,更多是惊诧於一个乡下丫头竟有点见识,这才对她多瞧上一眼。
「一直听说相府罗总管是个年轻的少年郎,方才我心里便暗自揣思着,如今斗胆一猜,竟让我猜中了,还请罗总管莫要见怪。」柳宠娘胡乱说着容套话,思及自己曾是此人的主子,而今命运这一戏弄,竟得低声下气地对着她眼中的下人说话,内心不免有些唏嘘,却心知不得不为之。
罗玉听毕,只是哼然一笑,「倒没想到,这荒野之地,姑娘们一个个大方得体,一张嘴便能言善道,看来霍将军这里人杰地灵,就连区区婢子也一点不失礼。」
「我不是他的婢子。」柳宠娘不喜这个卑微身分,柔细柳眉颦了去。
罗玉显然不在意,直接问道:「姑娘有何事?」
「不知……丞相大人可好?」柳宠娘斟酌着用字,却掩不住心底的挂忧,就算不仔细听也不难辨识出她话里盈溢的情感。
罗玉眉心明显一蹙,如往日一般喜怒言溢於表,为对方逾越的关心感到疑惑,「丞相大人的事,是你一个小小婢子能多嘴询问的麽?」
甚麽?
柳宠娘咬咬牙,只觉胸口处灼着闷火,如今的自己遭如此轻视,原来就连要反骂也无理可寻,名不正、言不顺。她熟知罗玉狗眼看人低的脾性,却是头一回成了被对方针对的对象,那拒绝话语下的不屑直接得刺伤了她,气恼着却只能窝囊地忍声吞气。忆及父亲,更是伤感,不能尽孝在父亲身旁侍候也罢,原来如今连问也不给问了,不过是想确认父亲无事而已,竟就连如此简单的事也……
「罗某先告辞了。」罗玉拂了袖,背身冷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