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本来心急着的柳宠娘一愣,回眸的眼色微微闪烁着,似乎在醒悟到一些道理一般,「也是,你这奴才也说得对,让大人帮我想想办法确是更好。」
这回轮到小兵不满了,自己何时成了奴才?
柳宠娘不理他,自顾自地旋身而回,适才满腔焦虑彷佛踏实了,仔细想来,自己人生路不熟,要独自由此山中走到金陵城内根本不可能,可一想到有霍连宏作陪,她忽然觉得一切变容易了,即便对方未曾答应,对自己也始终紧绷着一张不好看的脸,连一点点笑容也吝啬,然不知为何,她就知道他定会允她。
许是曾被他救下,她就像是出於本能般地信赖那个人。
说来讽刺,明明第一印象那般不愉快,自己也对他诸多嫌弃,如今却因为这一变故,她现下竟只信他一人,变异大得连她也要瞧不起自己了。
说她天真也罢,她是那种谁真心待过她一回、她就记在心里很久的人。
正是她沦落无依之际,救她不会得到丝毫的好处,他还是救了,不但救了,还包容自己的娇蛮性子,她细想过後,终觉他的脸虽不好看,也稍微邋遢了一些,当初对还是柳氏千金的自己态度是不够礼貌,可对待如今失落身分而无所依靠的自己,足够好了。毕竟萍水相逢,他大可置她不理,至少在她不谅解而口出恶言之时拂袖而去,那也是情有可愿,然他没有,始终没有,这不是理所当然的,这显浅的道理,她还懂,所以才会反省、会惭愧、会信任。
明明看起来如此不耐烦,却总是按捺着不发,想来真有趣,她真不懂他。
就算是父亲,而对她娇泼脾气时,也绝不稍微纵容。
望向小竹屋旁边的石屋,那是霍连宏的住处,十足书中描写的穷村僻落,与相府下人房比之还不如,当日直刺刺地嫌他寒酸,此刻心里却是同情,心想倘若自己有朝一日回到相府,定要让父亲赠他黄金、升他的官,如此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不知够不够?
「欸──那辆马车,此山是军事禁地,要过路劳烦找别的路走──」
「大胆,相府的车你也敢拦?」一把急快美嗓哼然娇骂,伴随着微掀的丝帘在旷然林间绕出,光听那口气就让听的人感到一丝不可轻谩的气场。
接着,一块玉牌被人高举起,刮过华车的木板後发出当地一声,独自在阳光下晶透欲滴。
「这样你让进还是不让进?」
柳宠娘惊然回身,竟见一个高瘦少年自马上翻落,骄扬气态在一身华服下表露无遗,不是罗玉是谁?柳宠娘有一瞬以为对方认出了自己,却在对方清冷得陌生的神色下黯然回神,记清自己早遗失了过去的身分,再天真也猜得他前来非是为了如今面目全非的自己。那、罗玉既来了,方才出声娇嚷的是──
只见罗玉的靴踩着青黄草地,踱至华贵车厢旁侧,本欲扶着里面的人儿落地,岂料女子却是迫不急待,也无意忸怩作态等人来扶,掀了前帘,撩起淡粉色的裙摆便纵身着地,白兰般俏雅的芙颜在云後余晖下晕开自然的淡淡粉黛,不胭而红。
──元嫣!
早便知元嫣人美,如今在这素朴山村里,更觉美得好似周遭的花都开了。
元嫣灵俏的眉眼微挑,淡淡扫过柳宠娘那处,似见着她了、又似不曾入目,却是再无多瞧上一眼了。柳宠娘心里涩然,本来汹涌着的思念彷佛被人狠狠捏熄,水眸眨了又眨,仍觉不敢置信。
不过是一日未见,人与人之间的情分怎差上如此之多?
「这甚麽鬼地方,鸟不生蛋的。玉哥哥,你确定那医女住在这儿?」元嫣张目环看四周,不认同地颦了眉,许是跟在长小姐身边久了,那模样竟与主子有几分相像。
相府向来最讲究气派,果不其然,除却罗玉与元嫣二人,後头静立着十来个家丁仆役,参杂着一两个曾随自己出门同行的护卫。
不愧是堂堂相府,就连家仆出门都有如此阵势。
「小、小的不长眼,竟不知是相府来人了,请请请进,须要小的前去通知将军大人麽?」小兵不曾见过相府之人,也不知不可得罪。
罗玉摆了摆手,淡声道:「不用,丞相大人欲找的是一位袁姓医女,她在的话请让她出来。」
「袁医女?啊,你说那个讨人厌的──」
「袁医女不在。」柔柔淡淡的女嗓轻声插话,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少女徐步而至,颊际两旁梳着粗辫子,素色布衣下,是不施脂粉的秀丽容颜。
元嫣盯着对方的脸,须臾,讶异目光对上罗玉的视线。柳宠娘知道,他们也想到司空娣了,只是自己那时神智未清,方未及留意少女更秀气温柔的五官整体。
「姑娘是?」罗玉踏上前,问道。
「仅是一介乡野女子,小名不足挂齿。」
「姑娘如此谈吐,说是乡野女子,也不怕让罗某汗颜。姑娘不方便透露身分也就罢了,罗某绝不勉强,只是袁医女之去处,望姑娘如实相告。」罗玉长的甚麽眼睛,锐利一眼,就看穿了对方有意隐瞒的出身。
「言重了。袁医女善卜算,知晓贵府欲找她,便走了。」
「大胆!」元嫣听出了对方对相府的不敬,当即斥道。
「大胆的人非是我,公子要我实话真说,我便说了,袁医女素来不喜权贵,更不爱被人强迫,她的脾气谁都清楚。」少女也不惧怕得罪面对的人,迳自火上加油般地说了下去。
「玉哥哥,那怎麽办?甚麽起死回生,我本来也是不信,现下我瞧此人根本不会治,是怕了相爷会降她的罪,才不见了人影,我早说了靠不住嘛!」元嫣急急扯着罗玉的衣袖,脸上的腮红好似更俏艳了。
「莫急。」罗玉轻轻稳住她的臂,小声安抚着,眸底的情绪却受着元嫣感染,渐渐翻上了焦躁。
「小姐都不能呼吸了,心跳随时都可以没有,我能不急麽?」元嫣急得双颊通红,甩开他的箝制,将满心焦愤发泄在罗玉身上。
「她会。」沉静的少女忽然吭声,柔淡的声音彷佛是急流中一道错落的清风,顿了声,又缓缓地重覆,「袁医女她会。」
倒是罗玉瞅她半晌,问道:「敢问姑娘,袁医女与姑娘是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