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是我啊……」柳宠娘流了泪,柔细的嗓呜咽着,心如死灰。
身畔传来人的鼻息,是男人的吐呐,「好了,都别说了,我带你回去,先治好这一身的伤再说。」他蹲在她身旁低语,声音粗沙而沉稳,然後,把身上的绦红帛幡脱下,有点粗鲁地替她披上。
「走开,走开!我又不认识你,才不要跟你回去!你一个武夫甚麽都不懂,根本帮不上忙!我落到如此境地,你是来看我笑话是不?那你现下看足了、瞧够了麽?」她垂泪控诉,说着,一股悲愤倏地袭上,不可抑止地激发出她的极端情绪,因为对目前诡异的状况无力,当下只想迁怒,娇气一来,嫌恶地一把扯下那留有汗臭的帛幡,随手丢在一旁,才不要领他的情。
可是气着、恼着,手脚突然就无了力,头也突然昏昏一沉──
「将军,我可以揍这丫头麽?」男孩气忿的叫嚣又响起。
「不可。」
男人的回话冷冷的,隐含着极大容忍,听在柳宠娘耳里,却更怒了,好似她一直在无理取闹一般。
纵然明知自己在恶劣迁怒,一想到对方只是个粗鲁难看的老男人,好像就变得不要紧了,心里的罪恶感也隐约淡去了些,就像他们初见时那般,因为看不起他,所以她一点也不会自责。
倘若他们非是在如此情景下再遇,兴许她态度会和善一些,可如今她顿失所有,竟就连脸也换了一张,这让她和何对他和颜悦色?
浑身仍旧泛着痛,痛的纵非她本来的身体,感官上的疼痛感却鲜鲜楚楚。
许是因为闹了一顿脾气,无意耗用了过多体力,忽然觉得力气好似一下子被抽了空,那种昏沉感再度袭来,虚脱般地向他软了去。男人的长臂像是长了眼晴般马上伸出,原是要扶住她,不想却将她捞入怀里。
那一身铁甲极是令人不舒服,加之是她嫌弃的邋遢男人,她下意识就想挣开他,怎料颈上一麻,她瞬即昏了过去。
「……睡罢。」男人布了厚茧的指自她颈上的睡穴挪开,木无表情地抱她起身。
女子的发勾住了草,在男人抱起的瞬间,不意被扯开了云髻,乌黑的发丝丝地散落,如春风吹起的柳絮,风落时,垂至男人壮硕的臂弯,温柔地躺着。
「啊啊,早就该如此了,方才怎没想到用这招哩?要是早一刻想到,耳根子便不须活受罪了,幸好这丫头的嗓音不是又尖又吵的那一种,不过也够聒噪的了!将军,咱们真要带她回去?」男孩匆匆拉着马,追在男人离开的脚步,不喜的情绪尽溢於表,不难听出埋怨的口吻。
「是。」男人的回应是一贯的简洁。
「不觉着她很刁泼、很麻烦?不会差点忍不住一手捏死她?」
「觉得,也很想。」男人不假思索地答,却没有多作解释,好像并无觉得前言後语有丝毫矛盾。
「我就说嘛,将军哪来的好耐性……我不懂了,那您做啥要忍她,瞧她那模样根本不会领情啊,再说,咱们那里有让她待的地方麽?有多养一个人的闲钱麽?将军三思、啊不够,七思八思九思啊拜托!」男孩双手合十,绕着男人格外魁梧的身躯转,因为身高只有男人臂膀的位置而必须吃力地仰首,却依然努力不懈地劝解着,「军营的粮食总是不太够,前些天米缸可不是差点就空了?咱们拿甚麽给多余的人吃?」
男人淡淡地瞪他一眼,「谁告诉你我打算养她的?」
「咦?您不是麽?」换到男孩一脸震惊。
「如果这孩子无家可归,我会去问问东方那里缺婢女没有。」
「五爷?五爷好啊!五爷是皇亲国戚,绝不像将军那麽穷啦……呃,我是说将军您为人太豪爽了啦,对兵哥们出钱又出力,又把剩下没多少的钱全拿去买酒,委实太没有钱财观念,总之多养一个丫头不行啦,把这麽个麻烦丢给别人就好啦,嘿!」
男人又瞪他,粗眉下的虎眼彷佛一熠,似是怒了,偏生脸上波澜不兴,由始至终,男人都似乎这般地无表情,就算是皱眉也不过微微一漪,说话时也是话不到三句,天生粗沉的嗓音鲜有抑扬起伏,然便是如此无声无色的一眼,也有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待会儿让小雁来,帮忙照看一下这孩子。」男人说着,忽然停了步伐,男孩正欲询问,便听见草丛间响出匆忙的脚踏声。
等了半晌,一道人影在高长参差的杂草中跑出,是一个打着赤膊的年轻小兵,见着不远处伫立着的严肃男人,忙不迭地跪下,「参见将军!」
「何事?」
「柳相有令,命将军速速进城,听说是有关柳大小姐遇刺一事,柳相可生气了!」
「啊,是麽?」男人漫不经心地回道,一下子似失了兴趣一般,听起来极是敷衍,似是根本毫不在乎,就连眉头也不挑一下。
「呵,这事可闹得大了,我也听说了哩!」男孩在一旁兴冲冲地插话,却是不合时宜的轻快,「谁想到会死了未来的小皇后,听闻柳相最是喜爱此女,将军前几日不是才赴了那位柳小姐的生宴?」
「很无聊。」男人粗声道出自己对那生宴的感想。
「怎麽说小皇后是无辜的,现下人死了,将军好歹也装装样子,唏嘘一下嘛!此刻柳相气在头上,您可要小心讲话,不然被迁怒了那就糟了。」男孩吐了吐舌,然後将马鞭递上。
男人才不理他,默然接过马鞭,唤道:「嘲风。」
马儿极有灵性,原本慵慵懒懒的姿态,在听得自己名字被主人叫唤,马蹄肃正地起跑,昂然前行,同时男人迅速跃起,随着几声哒哒蹄响,踏过一片苍茫翠色,直朝山下而去。
山下,是通往金陵皇城的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