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中依然一片笑语平和,如同目前天下表面的太平。
酒过人醉,似乎已有几名官员醺醺欲倒。
趁着柳宠娘有元娆在旁侍候,元嫣在後方灵俏勾唇,偷偷提裙绕窜到环着水上亭审视而行的男子身後,唇畔的弯度调皮地上扬,故意放柔嗓音,唤道:「玉哥哥!」
「元嫣?」罗玉大大吓了一跳,本来谨严的脸崩解出怒放的如雷暴跳,「你敢再喊一声玉哥哥,我就叫你……叫你……」
「就叫我甚麽?」元嫣得意地装出期待之态。
罗玉似是词穷般面露为难,一时找不着足够恶毒而又不狠毒的诅咒加诸对方身上,最後在元嫣戏谑的目光下把心一横,怒道:「叫你越吃越胖,越胖越丑!」
「就这样?」元嫣噗哧笑出,「无所谓呀。」
「你!」罗玉气极,大有想将她劈成两半的气势,偏又无法下手而拿她没办法,「你不在长小姐身边侍候,跑来这里消遣我做甚?」
「我问你,今儿来的是不是有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官人,他是谁呀?」
「哦……你说霍将军?」罗玉一点即明,眼中却明显添聚了一丝讥讽,「那样的脸,那样的衣衫,要让我不记得委实很难。」
「霍将军?真没想到,凭他一个粗汉子也名列将军呀?」元嫣讶异。
「听说他原是边关东方大将军的副将,後来因宛城一役而成了名,相爷特授予虎贲将军一职,你别瞧他这样子,相爷可是点名要他前来,这般大的面子,可不是所有将军都有的,何况还是出身寒门之将。」罗玉用着估量的口吻说着,没有一般下人提及长官的卑亢,「不过这霍将军倒是奇怪,衣不体面,又绷着一张脸,我看他倒不如不来。」
「这还真说不准呀,也不见得人人都是自愿来的。」元嫣眨着聪慧的眼,「你为难人家啦?」
罗玉像是默认般地冷哼一声,「怎麽,你好奇他?」
「没有人好奇他,是他长得不讨喜,招我家小姐生气了,方才……」元嫣娓娓一话犹未说完,就见一个站岗小厮自凌波桥喘着气急急奔来──
「罗总管……罗总管……」
罗玉眉眼一厉,骂道:「急甚麽急?毛毛躁躁的,一点都靠不住!」
「罗总管,宫里来人了,太后娘娘派女官大人前来给咱们长小姐道贺呢!您快通知相爷一声,他们一行人已经朝这边过来了!」
「司空大人麽?去,快快迎接!司空大人万万怠慢不得!」
罗玉急匆匆吩咐着,瞬即回复判若两人的严颜正色,下意识拉着元嫣旋身步回亭中,清俊的脸难得在胡闹的她面前维持表象的肃然。
「喂,司空大人是谁呀?」元嫣的好奇心被他对来人的谨待挑起。
「太后娘娘身边的大红人,得罪了她就等於得罪了太后娘娘。不过闻说司空大人性情古怪,可不若我好说话,你若像方才那般疯疯癫癫的,看她治不治死你!」
「你好说话?我怎不觉。」元嫣笑盈盈地故意唱着反调,眼珠子机灵一转,「所以,谁要想升官发财,巴结她比巴结相爷更直接,对不?」
「聪明!」罗玉哼笑,向来欣赏元嫣举一反三的灵巧慧黠。
当朝太后是柳睿的胞姊,柳氏垄断后位数代,权力重心早已外移而代代相传於后位,始由柳太后辅政的天子名存实亡,当今皇帝不久前的及冠礼也没有为他还原君权,就连自由也被严重剥夺监控,加之相位专权排异,太后身边又有司空娣左右政事,龙椅早已是中空的摆设罢了。
司空娣曾是待罪的宫婢,因着过人胆识又精通天文命理,身为女子却被破例封为司天监,仅及妙龄而见宠於太后,自然成为有心人虎视眈眈的目标,然司空娣性格怪僻,不少想从她身上走捷径的人都碰了个硬钉子,讨好不成反倒累及自身的命途。
罗玉凑近柳睿耳畔细声禀报,遥见柳睿脸色波澜不兴,优雅喝酒的姿态置若无事。
「司空大人到──」
紧接着随行太监略嫌尖哑的通传,一个气质冷傲的官服女子昂然走入,男式官帽束起了她的发,刻意阳刚化的装扮根本无法掩盖属於女性的秀丽,但见她眉若冬霜,雪色面颊映衬着绦唇,活像仕女图走出的佳人般美而不灵。
司空娣霎时间聚集了亭里所有的目光,整个亭宴登时静了喧嚷。在以男为尊的皇朝,百官对她皆是不齿和敬佩的矛盾。
「下官参见柳相。」司空娣那稍比一般女子沉冷的嗓音在无声的亭台中央响起。
「多礼了。」柳睿淡声请起。
「良娣在此先恭贺韵小姐福禄双全。」司空娣面朝柳宠娘拱手而道,嘴上虽说着祝贺之语,话声却是徐文不火的冷凉如吊丧钟铃,听得人背脊扫上漫天凉意。
柳宠娘客气点首,两颊出於礼貌浅浅勾出梨窝,「多谢司空姐姐。」
她小时常来往宫中探望贵为太后的姑母,曾与以宫婢身分侍候姑母的司空娣有过几面之缘,当时司空娣虽未加官进爵却已是身受荣宠,性情孤僻令人难以亲近,倒也因着姑母的面子而敬称她一声韵小姐,相处不至於冷淡尴尬,却也不笑语亲近。
然之於孤傲的司空娣,能得她眼角一睐想来已是莫大殊荣。
「太后娘娘闻知柳大小姐二八生辰,今於相府设宴庆生,特派下官亲来送礼,以表娘娘对小姐的疼爱之心。」司空娣话声不改平板,毫无感情而陈述得慢条斯理,同时袍袖一挥,招来太监上前递上覆着红布的银盘,又道:「此乃明月环,曾为太后娘娘所得,是本朝皇后世世相传之物,意显一国之母如明月一般的雍容清贵,如今──将赐予柳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