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寵娘 — 章一‧〈燈花結〉之二

有其父必有其子,柳权遗传了父亲的好相貌,也把父亲的阴沉学了个十足,甚至多了一股诡邪之色。他一开口,也是十分吓人。

如此,再沉默下去便是不识事务,窦老将军只好道:「东方廉算甚麽东西,充其量只是个占了皇姓的军师将军,在朝中哪有他说话的份儿,只怕替柳相提鞋也不配。众臣们,你们道是也不是?」

众臣哪敢道不是,纷纷点头,「是啊,是啊……」说着,十数名臣子随他离座跪地,俯首同声而道:「臣等必定忠於丞相大人。」

对丞相行如此跪拜之礼,无疑是乱越了君臣的纲纪。

柳睿始终像看戏一般默然带笑地瞧着,两手上下逗弄着饮空的茶杯,待得看久了,也不能叫下属长跪不起,方自缓然开口,「起来罢。」

「谢柳相。」

在众人起身回席的惶恐之间,柳睿又道:「好了,这里是本相长女的生宴,朝事一律不许再谈,今日各位只需尽情畅饮,今朝有酒今朝醉。」说罢,阔大锦袂一扬,招来侍婢添酒。

「怎还不见大妹?她迟迟不来,眼前佳肴能看不能动,可不怠慢了各位大人?」柳权忽道,阴诡莫测的容色像极了父亲。

「妾身也饿了。」坐在离柳睿最近处的小妾顺着此话轻声地道,说完便微微敛了眼。

余氏是柳睿的新宠,她的短短一句在柳睿身上显然受用,但见他眉头极浅一拧,摆袖招来一旁的罗总管,道:「你去瞧瞧长小姐准备得如何。这丫头,是被宠坏了。」

「是。」罗总管点首应允,随即退出宴席,经由凌波桥走到後院的东厢去。

长小姐从丞相身上获得的偏爱处处可见。撇开今日盛宴不谈,她所居的东厢是最上佳的院阁,他虽不曾见过内室的奢华程度,却由每月分拨添置的物资贵重略微猜出一个大概。一般小姐闺阁只配有一个贴身丫鬟,长小姐身边却有元氏姐妹俩侍候着,而元氏姐妹在相府不论相貌与聪慧都是一等的,据说本是夫人先看上的,却还是被分派到长小姐那里去。

至於长小姐何以如此一枝独秀见宠於丞相,是相府上下众所皆知却不敢私语的秘密。

柳睿从不让任何人提起,上至夫人,下至家奴,私下议论者,以针缝嘴。

罗总管停在长小姐的闺阁外唤了一声,未几就见一个美婢含笑拉门而出,如一朵兰花般灿然绽开於春风中。这是元嫣,虽与孪生妹妹元娆相似得如同一人,他却还是一眼便认出她来。

「唷,甚麽天大的事劳烦罗总管亲自过来呀?」元嫣一张嘴便是挟带着调侃的笑语恭维。

罗总管轻哼一声,「大伙儿都在外头等着长小姐到席开宴,长小姐准备妥当了麽?你和元娆的动作再不快些,你们俩就要出大事!」

「你这张臭嘴,好说不说,就爱诅咒我!」元嫣气鼓鼓上前踩他的脚,见他怒而变脸也不畏不怕,还故意多踩几脚泄忿。

「够了你,再踩我就要发火了!死丫头,还踩,还踩?」

元嫣格格嘻笑,丝毫没有被他话中刻意加重的凶狠击退,倒是玩够了便没再撒拨,「不跟你瞎扯,小姐在闹脾气呢,我这便去搞定她!」

「快去快去!你们姐妹一人按一边,拖也要把她拖到水上亭去!」

「玉哥哥好不温柔哦──」元嫣灵机一动似是戏弄般,话未说完便拔足逃回闺阁里去,果不其然听见他在门後火炎般高扬的怒骂,不由掩嘴大笑。

罗总管原名罗玉,府里谁人不知他厌极了这个小姑娘般的名字被冠上他堂堂男儿身上,故此除了丞相外无人敢在他面前连名带姓地称呼他,方才元嫣这一喊无疑是故意激怒,明知这是他最大的痛楚便来踩一脚!可恶,可恶的元嫣!

元嫣浑然不理自己在罗玉心中里里外外都被骂了个遍,心情仍是欢欢喜喜的,掀过绣线软帘回至内室,就见自家小姐正在挑剔元娆挂满两手的丝帛,那烟柳般细描远黛的眉任性低颦。

「不好,不好,这些都不好!不管你们再拿甚麽来我都不要!」

「小姐,这些画锦都是月锦楼的上等丝做的,哪一匹都好看。再说,小姐人美,穿甚麽都漂亮啊。」元娆哭丧着脸苦苦哀道。

元嫣一回来,插嘴笑道:「阿娆,莫管她,随便挑一个让小姐穿上便是。」

「你们懂甚麽?这府里谁不是等着看我笑话?我才不想出去看他们虚伪的脸,嘴上极尽讨好,言行间总是明着暗着地嘲讽,我不爱听,不爱见着他们!」

养成满身千金娇气的,在此处自是长小姐柳宠娘。

那略嫌明艳的脂粉覆盖了清新雅致的五官,手舞足蹈的任性在华贵装束里稍显不搭调。一袭深红长裙在短襦外齐胸洒落,胸前系着长长丝绦,垂曳到绣上繁花的裙摆处,阔袖随着她指手划脚的动作飘动,逸出一身俗气的瑰丽。

府邸有多堂皇,宅门便有多深。身在这深深庭院之中,柳宠娘也不过活在千娇百宠的华裳底下。

「小姐这话可不公平,相爷为小姐的十六岁生辰大宴群臣,算是破了先例,对小姐的宠爱有目共睹,这番心意小姐若是不顾,可就连我也要替相爷抱屈了。」元嫣笑着一手取来透白丝锦圈在柳宠娘双臂之间,「瞧,小姐一盛装打扮起来可美着呢!」

柳宠娘舞动双手想挣开,恼道:「一个小小生宴,又何需大宴群臣?只怕庆生是虚,彰显相权是实罢!所有人也只是冲着父相的面子而来,谁要管我一个小女子生辰不生辰,都不是真心来道喜的。」

「管他们真心不真心,小姐只需高高兴兴地赴宴便可。」

「我不想去啦!」柳宠娘一身娇纵脾气随着她游走的步伐遍布一室,「你去跟父相说,我身体不适,让他们开席莫要管我。」

「那怎麽行?小姐明知道这样相爷会生气的。」元娆惊吓劝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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