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失眠了。
在晨光再次透进时,我也无奈的再次了解这个事实。
不过这次可能是因为早上睡太多,导致日夜颠倒所以才又失眠吧。在昨日看完姜夕尧的短讯後,眼睛闭着闭着就睡着了,一直到晚上六点多,稍稍听见了一楼传来的吵闹声,我才会意到已经到了晚餐时间、而自己也睡了这麽久了。
也许是因为刚睡醒、胃根本还在睡梦中,所以一点食慾也没有,加上知道睡了一整天一定会被骂,乾脆就不下楼去了。
在房里连灯也不开就开着电脑,再次用伤眼的方式消耗时间。当一楼的吵杂声渐渐消失後,房外却传来了敲门声,我以为是佣人被吩咐来骂我,所以在说「请进」的同时也已经作好了被骂的心理准备。
然而进来的人,是这个家唯一对我友善的人。
「晚餐你没有来吃,我怕你会饿所以装了一点给你。」他把手上的餐盘递给我後便转身离开。
我愣望着手上的食物,不知道哪根筋不对,我突然喊住了他。抬头看见他不解的望着我,等着我开口。
「谢谢。」说完後我随即关上了门,隔绝与他的交流。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了。
总之,可能是睡太多、也可能是对於自己的举动感到不解,或是因为要和他去看新环境而紧张,反正我失眠了。
带着沉重的脑袋,早上九点我准时到他的房门口,正犹豫着该不该敲门时,门被打开,他走了出来,那瞬间脸上有些微惊喜的感觉。
「以穹,怎麽不敲门呢?」他边说我边退後一大步,让出位子给他出来,他顺手带上了房门。我大概瞥到一眼他房内的摆设,只留下了家具,似乎大部分的东西都已经收好了。这才想起自己是第一次离他房间这麽近,即便他的房间距离我的也不过几步的距离而已。
从前的自己是能离他多远就多远,然而现在却主动的将我们之间的距离拉近,我不解这样的转变,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你昨晚睡得好吗?」他和我闲话家常着,边越过我带领我走,对於他的自然感到不习惯,却也尽力的让自己去学习他的自然。毕竟今後我很有可能要跟他生活在一起,那种无法避开的、单独的生活。
「嗯。」我回答得很小声,因为不习惯说谎,又或者是不习惯说话。
他打开大门,让我先出去,随後和我并肩走着。
「可是你的脸色看起来很苍白。」他看了我的脸一眼,用漫不经心的口吻说着,然而我知道他又是用那笑面虎的招数了,我很了解他接下来的程序,毕竟已经在我面前活生生的上演了两次。
「你该不会没睡觉吧?」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然而不常和别人对话和相处的我,又哪比得上他这只狡猾的笑面虎呢?
於是我的沉默让他了解,他获胜了。
他突然停下脚步:「去车库等我吧。」随後我俩便回到了家中,他往楼上冲去,不明所以的我只好乖乖听他的话,缓步的走到车库。
车库里平时停着三辆车,爸上班开得车不在位置上,另外两辆车,一辆是休旅车,出游的时候会开得、一辆则是爸买给姜夕尧的车,但是我从来没看他开过,甚至在一次他和父母争执的时候了解到他根本不想开这辆车,只因为那是爸买给他的、而不是他自己努力得来的。当然这样的举动在我眼里愚蠢至极。
当他有能力自己赚钱时,他便不碰家里给他的任何东西,除了住的这间房子以外,就连爸买给他的摩托车也不骑。从十六岁开始,他在外头至今两年多,似乎也还没买到一台摩托车,所以我们今天应该是坐公车去的,我也不知道他要我来车库做什麽。
不久後便看见他走过来,手中拿着一串钥匙,之後停在那部他大概从来没碰过的摩托车面前。
「你要干嘛?」我走了过去,不解的问着,边打量这台车:是台白色的摩托车,似乎是他喜欢的颜色。款式很普通,那种在路上随便都会看到两三台的款式,不过那大概就代表这款式还不错才会有这麽多人选择吧。
虽然颜色或款式方面都不抢眼、也很普通,但是据说这台摩托车是爸一知道姜夕尧考到驾照後,马上买下来的,灌注在这台车上的爱,一点也不少。
至少亮眼的让我很羡慕。
「既然你没睡觉,在精神不济的情况下,还是骑车比较安全、也比较方便吧。」他对我这麽说、顺带给了我一个笑容,随後便转头插入车钥匙,发动了摩托车。
「但你不是不想骑爸给你的车吗?」我问着跨上摩托车、完全不了解我疑惑的他。而他听见了我的话,停顿了动作,几秒後却没有回答,只是递给我安全帽,要我上车。
我接过安全帽,接着却没有动作,只是等待着他的答案。
「还是你想要坐汽车?」他看到我伫立在原地,这麽问着,而我摇摇头,对上他的眼眸,打算和他来场坚持赛,然而过没多久我便放弃了,除了自己害怕对着别人的眼睛外,他老神在在的态度也让我觉得自己渐渐被击垮。
我沉默的上了车,正想抓住後头的手把时,他突然开口:「你可以扶着我没关系。」边说边捉住了我的手,放在他的腰际上。一开始我想闪躲,然而虽说他没有捉很紧,但至少我要逃脱有点困难。
直到他启程时,我依旧把手放在同一个地方,没有移动,即便让我有些尴尬,但想想还是别为了这种事和他有口角。我不喜欢争执,我知道不管谁对谁错,最後被认为错的一定是我。我不想重复的被伤害着。
当他骑出车库时,我才真正感受到坐在机车上的感觉。他骑得速度没有很快,以至於风抚在脸上的力道非常柔和,这是第一次坐上机车,第一次,我想如果没有他,我不会知道坐着机车是件快乐的事情。
没有汽车冰冷的距离,我看不见他的脸,可以暂时把他当成一个不认识的、对我来说一点负面意义都没有的人,暂时能够依靠他一下下、暂时逃离那些让我快窒息的复杂关系。
然而我的理智还是占上风,我没有靠着他,对他的敌意还是清晰的存在在我的脑海中。即使在心里,已经不知不觉开始被某些东西冲淡了。
不知道第几个红灯使车停下来时,他突然稍稍的转头,让我能看见他的侧脸,然後开口:「其实原因很简单啊。你的安危和身体状况,当然比我的坚持还重要,纵使是多年的坚持,跟你的感受比起来,一样很渺小。」闻言,我愣住了,还来不及回过神便听见他说了句「捉紧罗」随後我们便跟着身旁的车子,一起前进。
大概只剩下我的思绪还停留在原地吧。
我不知道他的那些坚持到底在他心中占了多少部分、虽然他的那些坚持或是想独立,在我眼中也都变成了顽固以及叛逆,但我还是知道的,我知道他坚持了很久,从十六岁到现在,将近一千多个日子,他都坚持着。不管怎麽说,他都比我还要勇敢很多。
不管是坚持了这麽久、还是为了我而放弃坚持,都比我勇敢很多。
况且,我又不值得他这麽做。我轻轻的叹了口气,总觉得好不容易能够让自己和他人的距离再近一些些、却又矛盾的让那些不堪阻挡着自己,缩回原地。
到底是像我认为得那样是那些阻碍的错,还是我自己的错呢?
不自觉的望向他宽厚的背,突然发现跟我记忆中那个在我眼里自视过高的小男孩,那模样有些出入。
『妈,为什麽她要来我们家啊?』
『乖,不要理她,好好的读书就好了喔。』
『喔、好,反正我也不喜欢她。』
『还是夕尧最棒了,乖、不要跟她靠太近喔。』
转过头,眼前的建筑物快速的飞跃而过,幸好那些思绪也被风吹散,只残留一些些碎片,在我心里。不过我知道那些碎片总有一天还是会拼凑起来的。
车子停在一栋公寓门口,他要我下车,随後便停好了车,拿着钥匙到红色大门前,而我跟在他身後,听他介绍环境:「我们住在三楼,坪数大概二十几坪,两房一厅一卫,不会过大也不会太小。」说完我们也到了三楼,他打开了铁门,印入我眼帘的是被阳光照耀着的客厅。
里头没有华丽的造景或是装饰,很普通、很简单,但是莫名的有温暖的感觉,可能是因为家具大部份采用暖色系的关系吧。
我踏入室内,大略看了看房子,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大,这让我想起租金的问题。如果他不跟爸拿钱,那在这样算中上的地段、这样的坪数还有完善的装潢,租金应该不便宜吧,他能够负荷得了吗?
「那个、租金……」不知道该怎麽表达我的意思,只能讲了关键字,而他也如我预期的了解我想问的问题。
「这其实就是重点。」他突然严肃了起来,然後要我坐上沙发、自己则坐在我斜对面,随後用低沉的声音开口:「这房子是我和一个朋友分租的,他今天二十四岁,是我打工的时候认识的。他分租当然也会住在这里,而我有和他说过你可能会来住的事情,他很欢迎。现在就要看你的意愿了。」
我皱起眉头,对於他说的事情感到不满。
「你应该一开始就告诉我这件事。」
「我知道、但是我怕你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後,便会一点机会也不给我,我想让你生活的更自在一点,我承认都只是我推测,但我认为比起爸妈,和一个你不认识的人生活在一起,你会感觉比较好。」他垂下眼,让我有些庆幸,因为此刻我脸上的表情,很清楚的是认同,认同了他说得话。
今天会和他来,就是因为不想再和他们生活在一起,那种卑微、沉默、冰冷的家庭,让我开始忍受不了,虽然不喜欢他,甚至是恨他,但至少我知道和他生活在一起,我不会受到不公平的待遇。我也不知道为什麽自己这麽容易就信任他,也许是因为他对我太好了吧,在这个家里,对我太好的不是滥好人,就是脑筋有问题。而我认为他两者都是。
而他也猜对了,只要他保证那个人和他一样,把我当个人看待,那我会选择到这里,和一个我本该恨的哥哥、跟一个不认识的哥哥的朋友生活。
「我知道你会害怕陌生人,但是我朋友不一样,我们认识快两年了,我知道他的,他不会让你不开心,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话。」他说完之後,我们之间只剩下沉默。
我不会百分之百相信他,我知道他也明白。
是留下还是离开,若是留下我便要忍受像从前一样的人生、但我不用和一个陌生人相处;若是离去,我便要去和陌生人相处、但我不用再承受像从前那样的悲伤。
抉择……
我真的不会,我需要有人教我、需要有人告诉我,我到底该怎麽做。
「以穹,如果真的这麽困难的话……」
我盼望的,到底是谁呢?
「那我先把我朋友约出来,跟他相处过後你再决定吧。」
然而还没有人出面告诉我该怎麽做,他便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