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梭,光阴似箭。几年之後,依雪十岁了。
清明时节接连一阵的梅雨过後,天气总算恢复了晴和。
一天上午,世君与依雪一起在春光明媚的草地上骑马散心,这种悠闲宁静的时光像首清新无瑕的田园诗一样,给他们恬静淡然的生活平添了一分烂漫的情致。
由於在京州生活以久,已经入乡随俗的依雪看上去俨然像个京州的女孩,她身着一袭白色的华服,头上别着一支细长的发簪,脚上穿的也不再是木屐,而是一双小巧玲珑的锈鞋。
在世君眼里,这种变化让他觉得尤为亲切,仿佛她真的成了他的妹妹,成了自己家庭的一员。和她在一起策马徜徉在阳光明媚的草地上,更有种说不出的惬意和安闲。
两人骑在马上并辔而行,经过草地上一座平坦的小山丘来到了镜水湖畔,这里成排的柳树在阳光下迎风招展,婀娜的柳枝在地面投下一袭袭淡细的疏影。世君注视着眼前一派春光明媚的风情,眼中却隐约透出一抹落寞的神色,他也不知最近几日为何自己总是心生一丝莫名其妙的忧怅,仿佛有种不好的预感在依稀侵扰着他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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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花园後,世君提议去依雪那下几盘围棋。随後两人把马栓回马厩,一同来到雪後苑的小亭子里摆上棋局。
两年前依雪才开始学围棋,最初是世君教她,後来就参照着棋谱自己练习,渐渐她的棋艺已经与世君不相上下。
与依雪下棋,对世君来说最大的乐趣并非是结果,而是其中的过程。他最爱看依雪下棋时专心致志的模样,看她时而微颦着眉头,显得沉思而庄重,时而偏斜着脑袋,显得懵懂而稚气,时而轻咬着嘴唇,显得天真而可爱。时而轻轻将挡在眼前的垂发拢至耳後,露出一对精巧玲珑、亮光闪闪的小金耳坠……
世君只顾着看她下棋时沉思的样子,却把当前的棋局抛至脑後,结果棋盘上又一次出现了自己的败局。
“我输了。”世君无奈的投子认负道。
“为什麽不认真起来和我下?”
“哪有啊……”世君辩解道。
“可你明明有些心不在焉嘛。”依雪略带呵责的说。
两人正说着,一名仆人赶来说华夫人让依雪去正房见她。
“伯母叫我去有什麽要紧事吗?”依雪问。
“应该是小姐的父母又来信了吧。”
依雪一听,脸上霎时充满了欣悦。
“我和你一起去吧。”世君提议道。
“我一个人去就行了,马上就回来。”说着依雪跟随侍从离开了雪後苑。
世君一个人坐在凉亭里,看着桌台上的棋盘,静静的等着依雪回来。
一直等了好久,仍不见依雪的身影,有些着急的他心中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直到依雪带着明媚的笑容出现在他的视野中,这种念头才旋即消失。
依雪脸上洋溢着由衷的欢喜之情,远远看到世君便快步向他走来,好像急於告诉他什麽重大的好消息似的。
“什麽事这麽高兴?”世君好奇的问。
“你看……”说着她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交给了他。
“信上写的什麽?”
“看了就知道了。”依雪神神秘秘的说。
於是世君将信展开,好奇的打量了一番。可刚看了一半就再也看不下去了,信上的内容让他猝不及防的怔了半晌,接着便是无边无际的一片怅茫。
“你父母要接你回瀛州……?”他语气有些呆滞。
依雪微笑着点点头。
世君从嘴角挤出一丝微笑,竭力作出轻松的样子,“你终於能回家了,真替你高兴……”
依雪听罢绽开了明媚的笑脸,世君脸上却流露出了些许黯然。
“那你什麽时候走?”世君蓦然问道,他希望她的回答能让他得到些许安慰。
“过几天就走……”依雪仍旧微笑着说,她整个身心已被由衷的喜悦所占据,却不知世君胸口已是一片凄然。
尽管从依雪来到他身边那天世君就知道这一刻早晚会降临,但一直以来,他从没想到它会如此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他面前。他有些心慌意乱,但仍以一种平静的表情面对着这一切……他的心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而眼前的依雪,也仿佛失去了真实,甚至变得有些陌生。更令他难以置信的是——在依雪脸上他从未觉察到对於和他即将分别的任何离愁和不舍,反倒有一丝隐隐的“窃喜”之情,这尤其令他难以忍受。
这一刻,他仿佛猛然清醒了过来,原来站在他面前的竟是一个如此陌生的依雪。当他领悟了这一切,突然觉得身心一阵困茫,不知该何去何从,只想快点回自己房间安静的呆会儿。於是他一反常态的跟依雪告了别,径直回到房间一头躺在床上,脑袋里空空如也一片怅惘。
一个人躺在床上,四周一片寂静,唯有掠过窗前的微风夹杂着几声轻快的鸟鸣。这本是娓娓动听的声音,在他听来却仿佛像是窃笑,又仿佛像是嘲弄。
一直以来命运都对他眷顾有加,而这次他终於尝到了被命运捉弄的滋味。
原来自己所编织的五彩斑斓的生活只是一场不切实际的虚幻,一切都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现实是如此,甚至连依雪也是如此。
想到这里,他已感觉不到任何的悲哀,只觉得全身上下充斥着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好像就在刚刚不久,自己才从过去沉睡了四年之久的梦境中猝然醒来。
恍恍惚惚闭上双眼,周围变得黑蒙蒙一片。朦胧中依雪那张清秀的脸庞在他眼前若隐若现,她脸上的表情依旧文静而恬然,而与以往不同的是,那对明亮的眸子却变得不再清澈,带着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阴翳和幽邃。他已看不懂那眸子里闪烁的微光,只觉得它是那样陌生,用眼角淡漠的余光注视着他的悲伤,像夜晚的月亮般遥远而幽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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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在北书房,世君没有像往常一样与依雪相邻而坐,而是独自一人坐在靠窗的地方。他没有多看依雪一眼,由始到终都是冷冷的注视着书本,试图使精力集中起来认真听母亲讲授,结果却总是徒然。
上午的阳光透过窗子轻洒在房间,树叶的投影在书案上轻轻摇曳,微微晃着他的双眼,他对此毫无反应,冷漠的目光带着涣散的苍凉。
看到他这副模样,依雪终於明白昨天他头也不回的把她丢在那里的原因,当时自己被回家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丝毫没有顾忌到他的感受。而今她後悔不已,本想找个机会跟他解释,但看他郁郁寡欢的样子,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她怕他伤心,更怕他生气,所有的这些加在一起,她只有在心底默默苛责着自己。
上午的讲授终於结束了,由始到终世君都没对依雪说一句话,出了北书房就径直朝外面走去。
依雪在後面跟上他,在他身後远远喊了声他的名字。世君倏的停下脚步,可到底还是没有回过头来,最後无动於衷的默然走开了。站在原地的依雪怔怔望着世君远去的背影,心中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