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昏庸无能的君主,贪图享乐,不顾政事,致使朝政败坏。权衡大局、野心勃勃的诸侯贵族,藉皇室积弱不振的时机,相继集结兵力、合纵连横,争夺霸主之位。
此时,国家律法形同虚设,战争四起,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武士、强盗等好勇斗狠之徒,违法乱纪,恣意侵扰小村庄、城镇,滥杀无辜、豪取强夺,造成人心惶惶,百姓不得安宁,成天生活於水生火热、性命堪忧的恐惧之下。
战争无情的烽火,枉顾人民性命的恶霸,这是黑子哲也离开明洸族,来到第一座人口聚集的村庄时眼前所见的光景。
浓烟四起,男人、女人、小孩、老人、家畜…,肆意烧杀掳虐的恶棍不放过任何残杀活物的机会,毫不留情地斩杀无辜的生命,袭夺人们的家产。哀鸣、求饶声此起彼落,却不见死神一般的武士们给予他们丝毫的怜悯,屍首与血腥味简直成为路标。
「这是怎麽回事…」少年拉住座骑的缰绳,为布料所遮掩的嘴巴发出疑惑的低喃,水色的眉梢轻蹙。
族长曾言,国家领导者贪图享乐,荒废政事,以致诸侯大成争权夺位。黑子也时常听到村里的大人描述,外面世界近期并不太安定,四处都有战乱…
但是他从没有想过,居然会是如此惨不忍睹、视人命如粪土的景象。
「喂喂喂,不会这麽倒楣吧…」
高尾和成承认自己平时的作为有些吊儿啷当,怕麻烦的个性让他不曾拥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想法与气魄,甚至於,做为一名旁观者笑看人间百态被他当作日常生活打发时间的一大消遣,人类的感情复杂而丰富,却并非那麽难以揣度,争权夺利、自相残杀,无非是贪婪与欲望驱动着他们的恶行。
即便如此,抛开这小小的恶趣味不论,自命从不为非作歹、问心无愧的少年高尾,并不明白自己不过是碰巧路过这个似乎刚成为国家战乱下牺牲品的小村落,碰巧瞥了眼被恶棍攻击与抢夺财物的良家妇女,与往常一般嗤之以鼻以後毫不留恋地离去,为什麽会在下一刻沦落被十几名试图打劫他的武士包围的下场。
「饶过我吧,各位老大,小的身上没什麽值钱的东西…」虽然向对方讨饶的行为十分窝囊,大概也没办法得到什麽正向的回应,但他无非不想惹是生非,保命要紧啊,他还想平静度日咧。
「少罗嗦!愚蠢之徒,在你杀牛、杀猪的时候,曾经想过要放了牠们吗?哈哈哈…」人群之中有谁这麽说着,面目狰狞的武士个个都豪爽地大笑起来,嘲弄着少年妄图他们怜悯的愚昧。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没有能力自保的弱者会被赶尽杀绝,只有强者,才能践踏着无数屍首堆起的高塔攀上顶峰。
听着武士们狗嘴吐不出象牙的言论,修行者打扮的黑发少年暗了暗视线,举起空出来的左手侨了侨顶上红色的帽子与遮掩後脑及脸侧的白布,一瞬间,方才的轻浮与示弱转而为细不可察的冷意取代。
不把他当人看吗?
猪和牛可爱多了,畜生都比你们这群败类高等。
天知道现在的状况到底谁才是刀俎,谁才是鱼肉。
所以他才如此厌恶啊,人类这种不知好歹的生物。
「废话少说!放心吧,你绝对感觉不到痛苦的,因为一下子就会让你人头落地!」语毕,一名武士的长刀便朝着少年的正面挥舞过来,只见刀光一闪,脸侧的白色遮罩一角险些擦过锐利的刀尖,他轻轻松松地侧身一闪。
但在下一秒,无数把同样的武器一齐朝他发动猛烈攻势,眼看少年即将被利刃大卸八块之际,握着巨大纸伞的右手一瞬紧收,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那双慵懒的黑眸如今散发出猛禽一般的光泽──
──咻!
「咦…?」
「呜哇──你的手…手!」
「这是怎麽回事──?」
武士们骚动了起来,起因於人群中一名原本高举长刀欲刺穿黑发少年喉咙的中年男子,他紧握刀刃握把的双手,就在他准备要出手前一刻,被某种极为强大的外力同时斩断──
力道之大,将中年男人的双手手肘以下连骨拔起,只见两只握着长刀的断臂,不知何时重重地被钉在不远处的树干上,众人此时才看清,攻击男人的武器是支来路不明的普通箭矢。
男人几乎是亲眼看见遗失的手臂那一刻,才意识到自己遭受袭击,痛觉像是大梦初醒一般袭上中枢神经,掩盖全身上下所有感官,鲜红的液体自断臂的连接处、男人的伤口处喷溅而出。「哇、哇啊啊啊──!」
硬生生地将人类的皮肤与骨头撕裂、射穿,可见对方技术之精湛,行动之狠戾,那是有如被恶魔附身一般的高超箭术。
就连原先欲用大纸伞做出某种行动的高尾和成都被面前的景象怔住了。
但最重要的是,到目前为止,并没有人明白那只「罗刹的箭矢」来自何方。
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黑子哲也的预期之外。
一开始,他只是想威吓攻击那名修行者少年的武士罢了,二号也明白他的想法,就像平时在森林里打猎、以及当时偷袭巨山猪那样,一人、一鹿消去气息,悄然无声地接近目标。先不论拥有野生动物之姿的哲也二号,这是少年与生俱来的天赋才能,也是原泽族长不久前才正式告知他的,纯正血脉精灵独有的、能够将自身融入大自然的体质。
他让二号放缓了步伐,自腰间箭袋里抽出一支箭,举弓瞄准了人群中狭小的空地,黑子预期中的结果是,武士们为那只突如其来的箭矢引去注意力,藉此让那名少年趁乱离开。
但就在他引弦的瞬间,光怪陆离的状况发生了。少年的右前臂──那只受到邪魔诅咒的手臂,上头缠绕的纹路突然之间浮出皮肤表面,像攻击他的触手一般蠕动了起来,险些将穿戴在臂膀上的袖套撑裂。
「…呜!」神经与肉体遭受侵蚀的剧烈疼痛一下子袭上脑袋,冷汗自额角汩汩冒出,感应到什麽而发作的诅咒不受控制地牵动着引弦的右手臂。
与此同时,甫发射而出的箭矢已带着巨山猪强烈的执念与仇恨,截断了那男人的双臂。
「我这只手怎麽了…?」体内压抑不下的骚动,黑子似乎能感受到右前臂传递而出的邪魔的怒吼。
但就在他还来不及抑制失控的手臂之前,嘈杂的吆喝声却在此时自身後传了过来,伴随着一支又一支从天而降、朝他袭来的箭矢。
「快杀了那家伙──!」
「别想逃!」
众多的恶霸见到了骑鹿缓驶的黑子,纷纷探出头来不明就里地发动攻势,也因为他们的举动,同时让前方还震惊於男人遭受不明攻击的武士们注意到蓝发少年的存在,他们转移了焦点,同仇敌忾地一齐将弓箭头指向他。
「原来是那个小鬼!」
「千万别让他跑了,杀了他!」
「二号!」聪颖的座骑听令开始拔腿狂奔,有惊无险地闪过前後一波一波的箭海,同时黑子再度取出一支箭,这一次,他瞄准了前方少数拥有马匹,身着盔甲,阻挡在他面前、看样子应是负责发号施令的领导人物,情况之紧急,少年连平时惯用的敬语都省去不用地朝着对方呐喊,「让开,别挡路!」
「小鬼,纳命来!」英勇的武将拔刀迎击,区区一个来路不明的小鬼头又怎麽会被身经百战的将军看在眼里呢?但他绝对想不到,这句话将成为他此生的遗言──
咻──
侧头闪过敌方一支暗箭,黑子放任失控的右臂以惊人的准确度与力道发射出箭矢,迅雷不及掩耳之际,强而有力地射穿了不及反应的男人脆弱的颈项,不受支持的头颅「咚」的一声弹至地面,马匹之上,失去生命的躯体应声倾倒、落地。
群众譁然,在为少年鬼神一般的箭法震慑同时,也激起了他们必将对方就地处置,以消心头遭羞辱之恨的欲望。
更多的武士围攻上来,或以马匹追赶,或以肉身阻挡,用尽一切人力与办法,只是为了逮捕一名身世不明、偶然闯入他们领地却掀起轩然大波的少年。
不需几秒钟,黑子与二号几乎被人群团团围住,动弹不得。失去控制的手臂已疼得少年无法再发射任何一箭,只能紧紧地以左手压制住那随时都会爆发的杀意。
更何况,潜意识里黑子也不想再杀害任何生命,他害怕着,将会有更多人死在这只不明缘由发作的手臂底下…
牺牲在场多数人的生命换取自身的存活率,少年同样也无法全身而退,因为,杀人的罪恶感将是比受到诅咒的疼痛更加煎熬的苦难,一点一点侵蚀着人心的良善面,最终,吞噬殆尽。
「唷,你好。」
但就在黑子进退两难之际,年轻而带着一丝轻浮笑意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伴随二号身躯的轻微晃动,方才那名受害的修行者模样少年在众人包括黑子丝毫未察的情况下,藉着武士们焦点转移至黑子身上的时机脱身,神不知鬼不觉地跳上了哲也二号的背,稳稳地坐在黑子前方。
在场没有人看清楚,身穿高度非同小可、看似行动不便的木屐,以及抱着一支长度超越其身高的巨大油纸伞的少年,是如何避开所有人的视线、一声不响地翻到巨大的羚角鹿身上的。
高尾和成回头对蓝发少年打了声招呼,并装模作样地让右手拇指、食指、中指伸直并拢,其他两指微曲,自额角挥动着比了个耍帅的手势,巨大的纸伞则被他轻轻松松地夹在左臂腋下,随後,他轻轻拍了拍二号的脑袋,得到对方像是首肯一般的鼻息,单手拾起方才黑子射箭时放掉的缰绳,并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语,「…这孩子很聪明嘛。」
「请问,你是…」黑子稍稍往後调整了自己的位置,疑惑地向这名行迹诡异的少年发问。
二号是有灵性的动物,甚至能够听懂人类的语言,分辨好的事物与对牠和黑子有害的事物,是黑子从小到大极其信任、绝对不会背叛自己的好夥伴,他明白方才黑发少年的行为即是在取得二号的信任,既然他能和动物沟通,又没有引发二号的反抗,或许并不是什麽坏人。
「我叫高尾,其他细节就先别管了,现在先离开这个地方再说吧,抓紧罗!」语毕,他勒紧座骑的缰绳,不顾武士们作为路障阻挡在眼前,让二号载着两人飞也似地杀出重围。
然後,少年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底下,操控着羚脚鹿灵活地穿梭在手持凶器的恶徒之中,准确的避开不论自空中降下的箭矢,抑或是杀气腾腾挥过来的长刀。
黑子发现,少年从头到尾都只是注视着前方,寻找着二号行动的最佳路径,却能够驾轻就孰地避开从各方向扑腾而来的猛烈攻势。
就好像,拥有从上空透视局面的全方位视野一般,猛禽似的双眼。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