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明媚的阳光暖暖地洒落,为绿意盎然的大地妆点了一层薄薄的金粉,整片森林彷佛笼罩在美丽的薄纱之中,煞是好看。
只不过,本应伴随着太阳光的照耀而生机蓬勃的树林,此时此刻却隐隐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违和,犹如能使人窒息的凝滞氛围。
好安静,太安静了。
冰蓝发色的少年骑着他的座骑──有着一双巨角的鹿,穿梭在苍翠蓊郁的森林里,他扫视着座骑移动过程中快速掠过周身的一景一物,从小在山林中长大所培养的观察力,让他得明察森林中任何最细微的角落。
今天早上树林里的气氛很不对劲。小鸟们不再四处飞翔与啼叫,野兽们大清早并不像往常般出来觅食,动物彷佛感应到什麽危机似的,通通躲了起来,亦或是逃离此地。诡谲的宁静就像一道看不透的暗影,逐渐笼罩在少年心头。
温煦的风此刻却挟带着隐约的不安,像是在暗示着什麽似的拂过此刻山林中唯一活动着的生物,少年与他的鹿。
「二号,等等,先停下。」倏忽之间,少年勒紧系在座骑上的缰绳让牠停下徐驰的步履,接着便灵敏地翻身跨了下去。
黑子哲也──双眼是比发色更鲜明的湛蓝的十六岁少年,及肩的发被他束在脑後形成一个简洁有力的包头,过长的浏海则被其放任地披散在额前,却不减少年秀气脸蛋的稚嫩。
少年天生形影飘忽且看似面无表情,若仔细观察他的面貌,则会发现那端正而分明的五官将少年如水一般柔顺的气质装点了一分英挺。
被他几乎毫无音调起伏的嗓子唤着的鹿「二号」,是从小跟着黑子一起长大的好搭档,拥有一双跟主人相似的宝蓝色眼睛,甚至是相似的温顺性情,「哲也二号」这个名字也就是因此被村子里的人叫开来的。黑子本人似乎也不怎麽介意这个孩提时代被同侪们调笑而起的称呼,於是就这麽定下来了。
黑子在他们即将穿越森林与村庄入口的交界处让二号停了下来,原因是他看见了隔绝着树林以土石堆砌而成的石墙上,那一道明显并非自然而然生成的痕迹。那片矮墙不知何时造成了损伤,大小混杂的土块散落一地,更奇怪的是,那道擦痕就像被甚麽具有强烈腐蚀性的物质消融了一般呈现深棕色并凹陷下去,隐隐约约还冒着诡异的热气。
就像是某种庞然大物移动过程所引起的碰撞。
有什麽东西潜伏在森林里。
少年战战兢兢地巡视着他们甫经过的树林深处,四周还是静悄悄而无声无息的,他似乎只听得见自己鼓动着的心搏逐渐放大的击响。
此时,草丛被外物碾踏过程中发出的窸窣声让听力极佳的二号反射性地束起两只耳朵,警戒地转动着,并往森林某处的角落张望,不停从口中发出微弱的呼气示警声。那是动物感应到危险逼近的本能,黑子同样注意到二号的不对劲。「二号?」
倏地,少年眼角清楚瞥见二号注视着的那处有某个巨大的黑色阴影一闪而逝,他下意识地握向背上的弓与箭,冷汗不自觉地从白皙的额角淌落,全身上下的神经一瞬间绷紧。
视野所及是一片未知的暗影。
良久,依旧不见任何动静。但是二号却转而低下头用鼻子顶了顶黑子的手臂,似乎是想催促少年尽快离开这个地方,黑子知道牠的意思,但是他想再观察一下内部的情况,以及令他特别在意的,石墙上的不明痕迹。他拍了拍二号的身体示意暂时缓一缓,接着便转身弯下腰,试图捡起一块沾染到那种腐蚀物质的碎石查看。
「哲君─!」清脆好听的少女嗓音在下一刻缓住了黑子的动作,闻声,黑子仰首便看见了不远处朝着自己大力招手的粉发女孩。少女的神情并不若以往开朗,似乎正着急地想传达甚麽消息给他,黑子决定先把手边的事放下,牵起二号就朝着对方小跑过去。
「桃井小姐?」他唤了声少女的名字──桃井五月,黑子生长部族里的「公主」,她是族长的女儿,粉色流泻而下的柔顺长发被她紮成一个俐落的高马尾,灵动的大眼、姣好的身材以及无比聪慧的脑袋使她自然而然成为村子里同年纪的少年们倾心的对象,只不过,自从某次在森林里迷路时巧遇正好路过的黑子,并且在二号载着两人奔驰之时萌生了某种少女为王子所救的浪漫幻想──从此以後便陷入名为黑子哲也的恋爱漩涡不可自拔。
甚至於,桃井已经偷偷计画好了,她要自己的父亲谢绝所有前来求婚的男子,然後在不久後的成年礼那天,她要把自己许配她倾慕已久的哲君。
只不过当事人到底有没有跟她相同的自觉又是另外一回事,毕竟男孩子在恋爱这方面相较之下总是晚熟一些,特别黑子又是那种对这种事不太关注的个性,他似乎一心只想着要如何提升自己的射箭技术。
关於这点黑子的青梅竹马荻原成浩已经不只一次调侃过自己毫无被当成未来驸马爷意识的好兄弟了,但对方终究无动於衷,只当桃井是个妹妹一样的好女孩。
只是此刻的情况有些危急,桃井也无暇像平常一样一见到黑子就用蹭过去抱着对方的手臂撒娇(当其他孩子看到少女用他们幻想无数次的大胸部磨蹭着某个透明人一样的家伙,可以想见他们的少男心是如何劈啪碎一地),一开口,语气也不由自主地焦急起来,「爸爸让我来找还留在外面的人回村子去,他说现在的森林非常不安全,动物们也全都躲起来了,现在只剩哲君跟小荻…」
「嗯,我也注意到了,刚才一路上都很不对劲。…荻原君还在另一边的了望台上,我骑二号去找他,桃井小姐还是快回去吧,我们会尽速赶上的。」说着黑子已经重新跨上二号的背,拉着缰绳操控牠转向村庄所在另一头,不远处隐约能见到一座以树木枝干简单搭建而成的了望台,台子正上方有个小小的人影。
「啊…哲君,小心一点,动作要快点哦!」等到黑子应了声「好的」,彼时二号已经全速冲刺起来,细长的脚每步都跨的极大,乍看之下有种跳跃的错觉,跟马匹的爆发力比起来毫不逊色,且一点也不笨重,几乎不会造成沙尘漫天飞扬的状况。
有些担心地再看了眼水色少年骑着鹿急驰而去的背影,黑子单薄的身子在桃井眼里似乎有种逐渐消失的错觉,她甩了甩头,转身往村落的方向前进。
「…到底是什麽呢…」在了望台上盘腿俯视森林外围的荻原成浩以指搔了搔下颔,不解地喃喃自语道。平时那副随性而从容的神情为疑虑与担忧所取代,就连精神奕奕的俐落短浏海此刻看起来似乎都软趴趴地伏贴在额头上,两道笔挺的眉宇皱缩着几乎要碰在一块。
「荻原君,现在是甚麽情况?」
「我也不清楚,好像有甚麽东……唔哦哦哦哦黑子你什麽时候跑上来的!!!」
「在荻原君自言自语的时候。」
黑子随後便无视於一副见鬼模样盯着他还摆出夸张肢体动作的青梅竹马,他专注凝视着方才荻原持续关注的石墙一角,另一侧被遮挡住的部分,若有似无的黑点不断从那里毫无章法地跳上跳下,晃进他们的视野内。
镇静下来的荻原跪坐起来与黑子并肩,抽出了背上箭袋里的箭,搭箭、举弓、引弦一气呵成,只要那潜伏在暗处的庞然大物一有动静,他便能当机立断地发射。
此刻,了望台底部,原先低着头啃食草料的二号一下子全身发颤,他抬头望向黑点不断涌现的地方,露出了可以说是害怕的惊恐神情。
时间彷佛在台子上两人屏气凝神的一刻静止,似乎连风的声音都听不见了,空气在战栗,余下两人心跳槽杂的骚动。
轰──
平衡被打破的瞬间来的让两人措手不及,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持续躲在树丛中让他们神经紧绷的怪物,已经超乎人类的想像空间了。
黑子跟荻原所看见的生物──他们无法判断那到底是不是正常的「动物」,「牠」是由数以千计的黑色不明条状物、就像触手一样的东西所组成的,条状物像是有生命一般不断在怪物身上翻腾、缠绕,偶尔甚至会拨离牠的本体跃起,那便是方才他们所看见的跳上跳下的不明黑点。
黑子注意到,在本体的最前端,有两个特别明亮的灰白色球体,他判断那是怪物的双眼。
随後,从森林那头冲破石墙窜出来的怪物经过短暂停留後,开始了下一步的动作。触手们排山倒海地汹涌翻腾,然後下一瞬间,同时脱离本体露出了怪物的真面目──
那是一只无比巨大的、皮肤表面布满大大小小伤痕的灰色山猪。
「是邪魔!」
黑子听到身旁传来青梅竹马的惊呼,却一下子被山猪振聋发聩的怒吼震得耳膜几乎就要破裂,他们反射性地摀起双耳,同一时间,重新被触手包围的巨山猪突然快速地向前移动,因为触手的关系看起来就像是蠕动着前进,目睹此景的少年们忍不住反胃。
紧接着,触手又替牠从身旁制造出多只细长的「脚」,加快巨山猪猛烈进攻的步伐──牠正朝着两人所在了望台的方向奔驰而来。
「二号…二号,快逃!」黑子像想起甚麽似的,忽然对着了望台底下嚷道,平静无波的声线此刻明显带着焦躁不安,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夥伴当下已经被那头发狂的怪物吓得六神无主,只能不断颤抖着眼看牠步步逼近。
「让我来!」反应过来的荻原开口,原先对准着巨山猪却因为震惊而无从下手的箭一下子转向,「咻」的一声射中二号身旁了望台的支柱,瞬间清醒的鹿反射性地转身狂奔,就在下一秒钟,众多的触手同时间袭上了了望台的根基处。
哲也二号幸运地逃过一劫,只是失去重心的了望台也伴随着巨山猪毫不留情的冲撞应声倾倒,黑子与荻原奋力一跃,在台子顶端倾斜一半的时候双双栽进一旁的树丛里。浓密的枝叶减缓了冲击,两人顺利地落到地面时只造成了些许的皮肉擦伤。
只是目前还不到安下心来的时候,方才巨山猪前进的方向,是他们的村子。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