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忽然咧开嘴角大笑,诉苦这种事於我来说是什麽?是廉价的慾望。我向来笃信一个能够坚持意志并且强大的人,不需要诉苦,也不需要过多温情的呢喃细语和儿女情长。
我更习惯於满足奢侈的慾望,何必诉苦。待停止了大笑我才想到得注意此刻形象别太像疯子。我低下眉眼,想了想,掏出手机抛给他,「我没什麽苦好诉,但是帮我个小忙,念完那张传来的照片。」
他滑开萤幕,抬头看我:「密码?」
「8709」
他随口问:「有什麽特别意义吗?」
我听完他的问题,静静思索半晌,我才想起这个年月已久的密码有什麽意义。
当时我的生活里能有什麽呢?除了寂静寡言的我自己埋首实习工作,只剩顾骞尧而已,只有顾骞尧而已。
大学毕业前夕,他在外实习公司附近租了房子,因为出版社离他的房子不远,我喜欢赖在那里,有人带着温暖的笑服侍你。但每次一有重要工作,为了不受干扰,我便回到自己的租屋处完成工作,每每完成以後想要跑回他的房子里,都会在那栋所有层楼一模一样的大厦里按错人家的电铃。
我是个特别没有方向感和空间观念的人,不知道多少次被他挑出来嘲笑一番。
所以他故意设上代表八楼七零九号房的密码要我铭记,换了手机也沿用至今。
他後来买了独栋的房子,退租的七零九号也就不具意义了。
我对中医生说:「没什麽特别的意义啊。念不念啊?」
他解开锁,看了summer传来的图片两眼,又扬起视线看我:「确定念?」
我朝他咂嘴说:「我觉得你挺罗嗦的。」
他面容淡漠,用温醇的嗓音念出一段谁都大约明白,却只有我能够明了弦外之音的话。
「责任编辑与总编辑台鉴:在公事客套来往以外,许久没有聆听您的教诲,十分想念。过去二年来,承蒙您的提携教导,娴淳一直感念在心;时刻设想回以更加动人的文字作品,以得您的加倍信赖。跟从总编二年以来,娴淳体会甚多,习得之人情冷暖、世事道理,难以用片言只字表述;而近几个月娴淳时运不佳,经常八病九痛,且娴淳初入双十,仍尚年幼、经验不足,恐怕无以资本占据「人气专栏作家」之名衔,娴淳特此恳请您再次寻求足以担此头衔的作家。娴淳文笔才华不足轻重,尚须倍加进修,深以为歉,望您海涵。另此书信外附带一短篇作品,为下月专栏聊以塞责;辞去专栏一事静候卓裁。敬请大安。季娴淳敬上。」
他看着萤幕一口气念毕结束,不解地看向我:「她有什麽目啊?写成这样子至於吗……」
我用充满豪气的酒醉嗓音鄙夷他:「看不出来吗?辞职啊!他妈还写了一堆神经的文字……」
「你的思想只有这麽简单?」他狐疑得渺了我一眼,眼神重新晃过萤幕「人情冷暖世事道理是什麽意思?会这麽写出来不是故意说给你听的吗?」
怎麽会不是?
我回瞪了他一眼,放任自己侧着脸昏沉沉的靠在椅背上,可脑海在听过那封信以後异常清楚。敏感如我怎麽能不明白她想表达什麽,否则我怎麽能数次伤害傻气的她?
毕竟我也不是个傻子,不会不明白人在受过伤害後,总想用言语文字去打击对方的恶毒甚至自尊,这样的事情我也做不少,但後来总觉得这样的表现更像弱者才有的反击。这样的一封信对我来说不具冲击力,充其量是工作後续有些麻烦罢了。
而心里就算满是愤恨好了,我又怎麽能有能力去反驳她、对她辞职一事加以制裁——不是都说了?
——希望你会允许我的小小任性。
就算我不愿意和你许下承诺,可是我也不可能拉下颜面去乞求你「等找到适合的人选以後再作讨论?」我只会像对待顾骞尧一样,冷淡的告诉你:「行,就这样。」
——就这样吗?
你们,和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