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後的他,不姓何,也不叫慕生。
他只是一个,由姊姊取名的孩子。
那一年,夏生五岁,他的姊姊春生,十五岁。
五岁的孩子根本记不得些什麽,但是姊姊伏在棺材上大哭的那一幕,夏生却记的无比深刻。即便是年长後的现在,午夜梦回时也会偶尔瞥见。
「姊姊,不要哭,秀秀、秀秀。」夏生拍着春生的背,奶声奶气的安慰着。
五岁的孩子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姊姊哭泣着的,是他的母亲。
春生转过身,看着还懵懂不知事的弟弟,她用力的抱紧,手却温柔的拍着年幼的弟弟的背,「不哭…不…哭……」她哽咽的说着,似乎是安慰着自己,又好像是在安抚着夏生。
夏生的眼眸逐渐浮现困意,他慢慢地闭上双眼,沉沉的睡去。
梦中,始终有人拍着自己的背,哄自己睡觉。
姊姊说,母亲一直都是这样哄自己睡觉的,只是,在夏生的印象中,那双温柔的手,从来都只属於春生的,他最亲爱的姊姊。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见到姊姊哭。
时间走的异常快速,彷佛要某些人,记牢前一天的伤痛。
夏生小时候从来都没理解过,高中尚未毕业的姊姊究竟是如何供自己吃住,供自己上学念书;他也没问过关於父母亲的事,因为姊姊哭泣的那天,他看见春生的眼里,早已扭曲了的悲伤。
在国中的时候,家里多了一个由社工带来的,怯懦的孩子,姊姊称他为「流海」。
那一年,夏生13岁,春生,他的姊姊23岁。
那一年,是幸福的起点,也是幸福的终点。
那一年,他曾拥有的一切,就此定格。
原来幸福,无论握紧还是松手,都是会消逝的。
13的最後一天,是变异的开始。
「春生姊,你最近常常在发呆。」即使年纪幼小,夏生的语气却如此成熟。
春生看着自己的弟弟,温柔笑问,「小夏生想不想看爸爸?」就算再怎麽成熟,依旧只是孩子的夏生听不懂,听不懂她语气里的颤抖。
简直就像是,要崩溃般。
「想。」夏生用力点点头,父亲总是男孩子,儿时的憧憬。
「好,那我们明天去看爸爸。」春生笑着给了他,万劫不复的承诺。
如今年长的他,最痛恨当年13岁,什麽也不懂却回答问题的自己。
明明答案可以很简单的不是吗?明明他只要姊姊就够了。
夏生在喜宴上觉得坐立难安,他忽然觉得很不安。
「小夏生。」穿着新娘礼服的春生走到夏生面前,蹲下低语,「从现在开始,你要叫我妈妈,叫那个人爸爸,懂吗?」不自觉的带出一丝严厉。
夏生错愕的看着春生,「你是姊姊,不是我妈妈!」夏生虽然年纪小,也知道有些事是不应该的。
更何况,他不需要什麽妈妈,他只要春生姊!
「答应姊姊!小夏生!」春生用力扣住夏生的肩膀,焦急又慌乱,「算姊姊求你!」他的姊姊,是那样的疯狂又绝望。
「……好。」夏生点点头,他愿意等待,等待今天过後,他的姊姊给他一个解释。
春生如释负重的松了口气,牵起他走向另一端的那个男人。
夏生满怀不安的仰起头,看向姊姊口中的「爸爸」。
在那个男人看像他的时候,他的声音被冻结住。
为什麽,他和姊姊这麽像…?这种样貌,这种年龄,怎麽可能是他的亲生爸爸?
「春生,你『儿子』很聪明。」男人莞尔一笑。一个今天才刚满14岁的孩子,比在场所有大人都还要快发现不对劲。
「何慕云,他是我们的。」弟弟。春生用眼神谴责他。
男人无所谓的耸耸肩,蹲下身子与夏生平视。
夏生有些畏惧的牵紧春生的手,男人开口道,「从今天开始,你是何家的第三代子孙,何慕生。」
那一天,他的14岁生日,他姊姊的结婚日。
那一天,他有了「妈妈」,有了「爸爸」,他的名字叫何慕生。
幸福早在舞台上,关了灯,谢了幕,下了台。
何慕生住进A市最贵的住宅区,上学有人载,放学要补习,即便新的生活忙得他晕头转向,他也没忘记他要找姊姊问个清楚。
太多太多的问题没有解开了。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时间和作息总是跟姊姊错了开来。
他困惑不已,所以他趁着晚上偷偷爬了起来,想去看看姊姊过得好不好。
「爷爷」书房得灯却亮着,姊姊的声音不时飘出,何慕生疑惑的悄悄靠近门边。
「何啸腾,你逼死了我妈,现在又想逼死我吗?」姊姊的声音是他从没听过的尖锐。
「春生你不要闹了,爸需要休息。」何慕云温和劝道,「你也多为爸着想,他一直都在找你和慕生啊。」
春生甩掉他的手,怒道,「如果不是没有下一任的『男性』继承人,他会找我们回何家?还嫁给你?你们父子俩都一样让人恶心!」春生恨声道,「你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我居然嫁给你还让小夏生乱叫我们爸爸妈妈!」春生瞪着眼前的两人。
「既然这麽讨厌,为什麽还要嫁?」何慕云冷漠笑道。
「因为这些对小夏生更好!」春生的声音在这时候却没有一丝埋怨,彷佛为了弟弟,任何事情她都甘愿忍受。
何慕生的身影被黑夜吞噬,眼泪默默地自眼角滑落。
原来,是他害了自己的姊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