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中午和一群勉强算是有来往的女孩子一起吃中饭。
「欸光宇,你那天晚上念解剖的时候不是找了一个很强的学长来?」算是居於团体中心的一个女孩在前一个话题稍歇时,突然回头问了一直没什麽参与她们话题的我。
所有人有志一同的转过来,我一口面还含在嘴里,不知道是该先吐出来还是吞下去。
「......喔,他是我的直属,研二。」
她们几乎同时喔了一声,有几个人闻言,看上去不大感兴趣的低头继续用餐,但最初问我的人似乎还不满意,眯了眯双眼,嘴唇微张,看起来还打算继续问下去。
「真的假的?」她故作惊讶貌的笑了下,有点假,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也觉得这麽笑很蠢,她很快又恢复了淡定的神情。「所以你知道他叫什麽名字?」
废话。「知道啊。」有谁会不知道自己学长姐的名字?
等着看着她一脸犹豫、明明想问的要死却碍於面子和愚蠢的少女心不知道怎麽开口的模样,我心里一阵大乐,悠悠哉哉的低头塞了口面,等着大小姐她自动放弃这话题--
「所以他叫什麽名字?」
我的面还没来得及嚼第二口就听见她这麽问了,语气淡定,完全没有预期中的尴尬--我反射性地抬头,只见她泰然自若的塞了一大口肉羹饭,用手直接指抹掉嘴角沾到的半透明勾芡,埋头准备塞第二口时眼睛灵活的转了转,与我错愕的视线撞个正着。
她用手擦嘴巴的动作优雅无比,下一刻她把手指往桌角随意抹了两下,然後又继续塞饭与抹嘴的动作,行礼如仪。
我突然有点反胃。
「所以呢?」
我猛地从正妹可怕的用餐习惯中惊醒,她的表情依旧淡定,正用纸巾擦拭着刚才在桌角与嘴角反覆来回的左手。
「痾,他叫骆以军--」
「--啊!」
我的话差点没来得及说完,她突然碰一声地站了起来--脸色依旧淡定,凄厉的叫声是坐我右手边的同学发出来的。
「死定了,我忘记中午以前要交实验预报了!」右手边女生也跳了起来,背起背包,抓着还剩下一点点汤面的碗往碗筷回收区跑去,後面跟一干匆匆忙忙收拾的女孩子,而她神色淡定的背上背包,「我也去交报告了,先走了喔。」
我被她盯得有些毛骨悚然。
「......痾,再见。」我僵硬地跟她挥了挥手。
她还是站在原地。漂亮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定在我身上,「晚上脸书聊?」
......晚上还要?「嗯,晚上......再聊。」我觉得自己都快哭出来了。
她短促的笑了一下--跟刚才一样,我才知道她那笑容之所以让人觉得假惺惺,其实仔细一看,是因为笑的人太僵硬的缘故。
在她们全走光之後我松了口气,开始收拾碗筷,然後走进正午时分晒了都会肉痛的艳阳下。说起来,就算我常表现出对阿骆学长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这也不代表整个系上对他的评价也这麽低落。那天之後来像我打听学长的人多不胜数,大多带着可有可无的、一点点羞涩的好奇,少数几个女孩子豪不避讳地示爱,说学长讲解的时候很帅,连号称二十年前一定是大帅哥的解剖学老师也无法匹敌。
要知道,在这教授平均年龄五十岁以上的系所,有个适婚年龄的美青年是如何难得--简直是全系下至大一小妹妹上至熟龄女教授的福音啊。
不过,那天晚上之後,我就再也没有在系馆见到阿骆学长了,後来紧接而来的小家聚他没出席,不知为何,没有与他碰头的日子,我却总是莫名其妙地想起那天晚上他的反常。
应该是因为一个每次见面都笑得像傻瓜大声乱喊的家伙,那天晚上竟然安分异常,既没说我讨厌他,也没问我哪时考试、念的怎样、学姊有没有给我欧趴糖......那疏远的态度简直就像个陌生人。
我蓦的停下脚步。後头传来脚踏车尖锐急促的刹车声和几句气急败坏的国骂,不过我置若罔闻。
对,就是陌生人。学长那天的表现根本不像是认识我的样子。
脑海下意识地浮出脸盲症三个字。但为什麽呢?拿欧趴糖的那次、解剖教室外遇到的那次,他都很顺利的认出我了啊。
所以到底是为什麽呢......
「--学妹?」
突然听见熟悉的声音,我茫然地回头,马路的另一边,有个熟悉的身影坐在机车上,正打直了手臂拼命的挥。
短发的文秀学姊在通往理学院的转角处向我挥手,跨着档车的样子帅到无以复加,人神共愤。她动作利索的下了车向我跑来,手里提着一个不起眼的塑胶袋,斜背着背包,像是刚从校外回来的样子。
「下午没课啊?」她笑着,把我的头发乱揉一通,但我还来不及告诉她不要,学姊就已经松开手了。
其实仔细一看,文秀学姊有副极具中性美的五官,眉毛很细致,像是细细修过一样--近看才会发现边缘处几根未经修饰的细毛。学姊颇高的,四肢细细长长,从卷起来的裤脚判断应该是有固定运动习惯的人。
「学妹,今天晚上要考解剖了齁?」文秀学姊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洁白整齐的两排牙齿,在正午的阳光直射下耀眼得不像话。
我点点头,她又在我头上乱揉了一番,然後把手中的塑胶袋递给我。
「这给你,当作欧趴糖吧。」
「咦?」奇怪,她又不是我的直属,再加上我们这一支的传统好像每学年只会送一次欧趴糖,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让我不知是该收下还是婉拒。
「痾,这......」
「啊呀你就收下吧,这是阿军托我给你的。」学姊乾脆直接拉过我的手,把塑胶袋塞进我手中,「他说你直属学姊手头很紧,一定只会送一次,可是他觉得期末考没有欧趴糖就太可怜了,所以乾脆自己买给你。」
「阿军?」
「就骆以军啊,忘了喔?听他说有一天晚上好像是你去请他教你们班的。」学姊的笑容更灿烂了一点--我开始有戴上墨镜的冲动。
「可是,阿骆学长他不是没认出我吗?」
文秀学姊愣了下,「咦,是吗,他跟我说是你去叫他的耶。」
脑袋有点混乱。所、所以,学长他根本就有认出我?那他那天晚上的疏远态度又是什麽意思?
茫然的打开塑胶袋,里头是三大块没看过牌子的巧克力片,草莓口味的。草莓蛋糕,草莓巧克力棒,草莓口味的巧克力片。如果他不是锺爱草莓口味的食物,那就是喜欢粉红色喜欢到无以复加了。我试着想像他含着草莓巧克力片、一脸冷漠的瞪向前方,滑稽的不得了。我胡乱伸手在眼前挥了几下想忘掉这诡异的画面,脑海中却突然跃出那个黄昏他叼着草莓棒的样子,轮廓深邃的双眼眯得只剩一条线,一脸餍足。
认识学长将近一个学期,我发现,我从没搞懂他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