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五分钟,马上好。」
他总是这麽说,上厕所从来没有在十分钟内出来过,不是睡着了就是玩手机玩到不知今夕是何夕。
「给我一首歌的时间,我给你一个心服口服的答案。」
他总是这麽说,一题微积分证明不到半小时绝对解不出来,让人严重怀疑那高得惊人的期中考成绩是怎麽生出来的。
「给我两天,我给你整个版面。」
他曾经这麽说,结果把课堂上讲解用的看板资料在第二天晚上十一点五十九分时格式化得一乾二净。
最後还不是劳驾本小姐我牺牲睡眠帮着赶工。
他总是这样信誓旦旦的要我相信他行,老实说相信自己还快一些,但那企盼的眼神实在是很难拒绝......只能说那眼神还真是我的克星,从小到大,一路走来始终如一。
抱怨了将近二十年,说句实话,我也腻了。
「文秀文秀,你看这个......」手中抓着一个小小的玻璃瓶,没神经似的在半空中挥舞,另一手还握着解剖刀。
「小黑的肚子里有小狗,刚刚老师给我们酒精跟瓶子,说可以带回家作纪念喔!」他把玻璃瓶凑到我眼前,整个人也一起凑了上来,事实上那罐几乎要贴到我鼻子上的玻璃瓶我根本看不清楚,不过他的脸倒是仔仔细细,眉毛胡渣细纹什麽的都一清二楚。
啧啧,平时被那头不伦不类的长毛遮住,不看还好,一近看就是个祸水啊。
「骆以军,为什麽你就是认得出魏文秀?」和他同组的同学一脸惊恐,「你不是脸盲吗?」
「因为文秀从来不换外套啊,她的外套从高中到现在都没有洗过......痛!文秀你干嘛打我啦......」
我甩甩拳头,「你才全家都没洗外套......脏鬼。」
他故作委屈地窝在一旁,被同组的挖起来要他别装死,乖乖把进度剖完。
骆以军从小到大就是这没神经的德行,这麽多年来我的角色从手足到邻居到同学到保镳几乎无所不包,国中他被欺负得严重,我一天没跟着,他就会被修理到回不了家,只好每天和他一起上下学,现在想来这拳脚功夫就是那段日子里磨出来的;高中他被排挤得厉害,最後两年天天被整,我在别班鞭长莫及,他索性就不念完高三了,靠补习班和家教撑过指考。
我想他也是很无奈的,脸盲这毛病缠了他一辈子,一定常常跟我一样想对天大喊几个脏话。认不得人脸,老被说是傲慢瞧不起人,还没搞清楚哪里得罪人就先挨一顿揍或者一早莫名其妙就找不到课桌椅--坦白说,我不觉得他这样躲在我身後、让我一个人面对恶霸是卒仔的表现,对我而言,被打还手是很自然的反射动作,但他的脑袋就是喜欢在不适当的时间专注在一堆不重要的小事上,打他的人到底之前有没有看过之类的。
「奇怪......我怎麽觉得今天这一批跟礼拜一的不太一样......」
废话。你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他长什麽样子,看起来当然每次都不一样。每当他这麽问,我总会在心里吐槽,然後没什麽好气的叫他走快点,省得遇上下一批人。
「......欸,文秀。他快步追上我,笑得一脸无害。」
「叫屁。」我正想把头转回去,他却先一步抓住我的手肘。
「文秀你对我真好呢。」他说,浅浅的笑窝被夕阳填满。
从小到大,从我还高他几公分的小时後到现在不得不抬头才看得清楚的十九岁,他对我说得最多的话就是这一句了。
喉头有些痒,我低下头轻轻咳了声,觉得耳後有点热。也不知道是什麽时候开始,我变得不太喜欢听他这麽对我说。
只要稍稍抬起视线,他贴伏着长发发尾的下颔就近在眼前。他向我靠近了些,伸手碰了碰我的鼻梁。
「......这里有颗痣,从小到大都没有消失过喔,找到它就知道是文秀了,让人很安心......就跟文秀一样喔。」说话时喉结滑动,大概是因为声音很低很轻的缘故,我的胸口好像也跟着不受控制的震动了起来。
我有些艰难的撇过头--这家伙实在靠太近了,连呼吸和吐气都会擦过脸颊的程度。
「......啧,一听就知道你根本把我当有保镳功能的保母看嘛,真、真没良心......」
他低低的笑了起来,没心没肺的让我莫名的恼了起来......不过如果当时候我够冷静,就会发现他的耳後可疑的充着血。
很遗憾的,我只注意到他因为不段靠近而逐渐放大的脸,所有感官集中在与他相贴的额头上,以及不知何时被搂住的肩膀。
「那就当我一辈子的保母吧,好不好?」
好个屁。我发誓我心里真的是这麽想的,之所以没说出口是因为他很该死的剥夺了我自由发言的权力,绝对不是因为他嘴唇凑近时我脑筋一片空白只想到要闭上眼,绝对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