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期末考要跑台。
跑台是什麽?第一次听说的我也很疑惑,毕竟学长姐那「你们自求多福」的表情让人怪不舒服的......有种要被暗算的预感,不太妙。
然後期中考後,解剖课结束了有点枯燥但总体而言还算乾净舒服的骨学课程(也就是摸摸骨头认认上面那一大堆都快被摸到磨平的沟啊面啊缝的,骨头标本乾爽无异味,就是有点掉屑),进入有点可怕的构造学了--说白话一点,得拿出大体,从大体老师四肢健全时开始一路切切切一直切到学期结束。
「小心点,下学期还是得用这一只,弄坏了也没得换。」
小树冷冷的对清理腹侧腹壁肌肉却差点失手戳到腹腔里头的我说。
听说腹腔的器官是下学期要看的,不知道大体老师的肝胃大小肠长怎样......啊不是,希望到时候它还一切安好,听学长姐说每年都有人发生发霉这等破事啊。
福马林的味道很糟,像个小仓库的冰柜很臭很冷,每回当值日生,都得憋着气把大体老师一具一具的扛出来,用来保持组织湿润的苯酚味道很恶,再加上每次收拾都只是把包裹在大体老师身上(沾了它身上各种不明液体)的纱布泡进那桶全班共用的苯酚溶液里,久而久之原本透明无色的溶液最後变成了浓稠的奶茶一般的颜色......我不是故意要倒大家的胃口,但第一次体验这盛况时还真令人难以接受。
不过看着身边这群坐在摊开的大体老师身边大嚼便当的同学,突然觉得人的潜能果然是无限的。
......不过也不关我的事。眼下比较急迫的是,看着眼前呈现肤色的肌肉,我的脑筋陷入一片空白。
「痾,这只不是我们这组的狗.......我不知道这是什麽......」
「......这是肱肌。」隔壁组的组长有点尴尬地回答了,「需要我再从头开始重新介绍一次吗......」
围着解剖台的众人泪汪汪的望着他,点点头。
所谓的跑台,就是在各组的大体老师身上找到可以做为题目的组织(或器官),然後让众人像是闯关一样的走过一个个解剖台,回答台上大体老师身上的各个题目。瞧我们听了全套内容三遍有余却还是搞不清楚血管是哪一条接到哪一条、肌肉又是从哪里开始哪里结束、神经每一条都白白细细看看起来都好像......就知到跑台是何其严峻的人生挑战。
好吧,我承认是我们太逊了。这点东西都记不住。
「别气馁嘛......」第四次讲解结束,我们很没干劲的说要休息,所有人一同靠在抽风柜旁发呆。
「欸,下礼拜就要考试了耶,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小树问我。
「去它的问题......我的记忆体要溃堤了啦。」
出了解剖教室时已经将近晚上十点。大伙儿是相约了吃完晚餐到解剖教室念书的,上了一整天的课还在这边穷纠结实在是疲惫啊疲惫,所以一出解剖教室我就动作迅速的道晚安,拒绝了一夥人的宵夜邀约。
想起刚才看着某一组的腹侧腹壁血管不知其所以然,翻了课本依旧无法确定,情急之下,只好到隔壁研究生休息室敲门,请求好心的学长支援......
谁知道出来应门的会是他。
「欸......你找老师吗?他走很久了。」阿骆学长的语气跟往常不太一样,让我有点不习惯,不过肯这麽正经的说话而非动不动就提醒我眼神凶狠好像讨厌他的事实基本上就已经是个奇蹟了,我倒是没多想,只想要快点找人快点交差快点念完快点回家......所以跟着他走回解剖教室时的一路沉默,也只被我解读成时间晚了他也累了,想早点摆脱我们回家休息,自然就没想到要跟自己的直属学妹聊聊近况,两个人一前一後的走,脚步声在走廊上铎铎的空响。
他让所有人惊艳。
连手套也懒得戴,他直接从别人那里接过了有倒钩的镊子,简单翻了翻前後被我们摊开显得乱七八糟的肌肉,就顺着当初的解剖顺序一路介绍了起来,血管分支情形,谁跟谁在哪里吻合,负责哪部分的血液供应,哪一条常考哪一条课本上有但是现在还看不到......班上那群平时就比其他同学厉害上一大截的强人团体眼睛都亮了,抓着阿骆学长不放,简直要他把整只狗的解剖过程口头重现一遍......
其实找学长帮忙比起一群似懂非懂的小大一自己伤脑筋有效率多了,就像是再上一次课一样,学长似乎是明白我们的小小心思,也没露出不耐烦的语气,问什麽答什麽,有时还会副送几个常考观念简直让大家乐坏了......不过,不知为何,他的表情一直都很严肃--或者说是冷淡,让一向被他傻呼呼的表情和语气弄得除了无言还是无言的我很不习惯。学长使用解剖器具的手势很漂亮,优雅而灵巧,用剪刀将没有清理得很乾净的神经钝拨(注:一种解剖技巧,通常用於将神经与结缔组织分离时,使用剪刀刀背将两者撑开,较不会直接伤到细小易断的神经纤维,也常用於外科手术中)出来时,动作稳当得像是在雕塑圣母慈悲的眼睛,但又迅速精准,没有意思犹豫。清出来的神经像是本来就没黏着任何一丝膜状物一样。
神手。我肃然起敬。
後来大家又重新复习了一下,虽然还是有点落漆,至少比起一开始已经大有长进了。阿骆学长在大家收拾好离开後开始锁门窗,我走在最後,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检察总电源和抽风机,不知道该上前去打招呼还是就这样离开......又觉得他的表现跟往常不太一样,让人怪不习惯的。
不过最後还是决定走了,在外面那群人开始大张旗鼓的揪消夜团时,匆匆跟已经关上灯的教室里的他道了一声再见和晚安。
漆黑的教室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