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岑,你这孩子太过分了!」不知何时已经穿好裤子的男人,用力赏了我一巴掌。
我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他,眼中流露出愤怒与不甘。
「你敢打我?你敢打我?!妈从来都没有打过我,你怎麽敢!」我一手摀着红肿的脸颊,一边紧咬着下唇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
满胸口的酸涩感和怒意全部倾泻而出,我紧握成拳的手不停的颤抖。
她算什麽?他又算什麽?一切......根本不应该变成这样!为什麽?为什麽这个世界会变得这麽扭曲?
「婉岑,我是你父亲!」男人皱眉回答,眼神闪过一丝怜惜,却又立刻沉下脸,「不可以用这种语气对长辈说话。」
我嘲讽一般的勾起嘴角,冷笑两声看着他:「你敢说你是我父亲?成天到晚和这个女人不见踪影,丢下你女儿一个人在这冰冷的建筑物中,好几天都不曾看你回来,只会给大笔的零用钱填满你女儿的心灵!你对我的事情根本漠不关心,搞不好你连你女儿读哪所高中,哪一年哪一班都不知道,你算什麽父亲!」
他敢在这里义正词严的说他是我父亲?这真是我听过最荒唐的笑话了!
终於,我的眼泪无声落下,从模糊的视线中,我看见男人愧疚的神情。
「婉岑......」父亲欲言又止,似乎想和我道歉。
我抹去脸上温热的泪水,寒着脸直接打断他:「不要跟我说『对不起』那三个字,你真正要说的人......」我瞄了床上那女人一眼,又道,「是妈。」
父亲明显一愣,脸上尽是心痛,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我充满厌恶的了他们一眼,愤愤的迈开步伐,头也不回的离开。
用力甩上家门走出,我几乎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制服,寒风不停的打在我冰冷的身躯,溜进我的骨子,也溜进我的心底,让我从头顶到脚趾都觉得寒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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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升上国中那一年,因为功课压力,不得不补很多习,每次都很晚回家,厌烦加上疲惫,我好几次对妈妈的态度显得不耐烦及差劲。
『妈,你到底要来了没?我等很久了。』站在痛恨的补习班门口,我皱着眉心不悦的对着手机里的母亲说道。
『妈刚出发,再五分钟。』电话里并没有任何怒意,反而柔声回应着我,我想,那是因为母亲体谅我肩上那沉重的课业压力。
然而那时候的我却没有察觉。
『还要五分钟?你真的很慢耶!别人的妈妈都已经接走了,为什麽我妈是这样?你真的很烦!』我愤愤道,不停的发泄着刚被补习班老师压榨完的怒气。
『对不起,妈就快到了──』母亲并不生气於我的态度,仍软着声音安抚我,但温柔的话语却忽然被一阵急促的喇叭声和尖叫声打断。
瞬间,玻璃碎裂着声音割着我的耳膜,我把手机拿离耳边一会儿,随後又惊慌失措的对着电话里喊:『妈?......妈?!』
然而,回应我焦虑心情的,只剩单调而冰冷的『嘟、嘟』声。
一切就在那麽一瞬间,我失去了那温柔的呼唤,失去了那温暖的怀抱,失去了那一直爱我的母亲。
她在临走前,只留了一句『对不起,妈就快到了。』而我却在她临走前,发泄了所有的怨气。
为什麽人们总是要在失去後才懂得珍惜?为什麽人们总是要在过去了才开始後悔?
如果时间可以倒转,我想选择不补习,而不是让妈妈为了接我而匆匆忙忙;如果时间可以倒转,我想选择说:『妈,谢谢,我爱你。』而不是对她不耐烦的埋怨。
──可是时间不会倒转,就连我想後悔的机会,也没有了。
我曾有一个再平凡不过,却十分幸福的家庭,爱我的父母,互相尊重珍惜的夫妻,对於母亲的死,我比谁都难过,但我明白,最痛苦的一定是父亲,失去了曾约定要牵手到白发的人,那个人就这样离去,他一定很伤心。
母亲走後的三个月,後事简单处理之後,父亲再度回复正常生活但不再处处关心我,也常常不回家,只帮我开了一个户头,告诉我他每个月会汇钱给我,叫我自己打理生活。
每次看着零字愈来愈多的帐本,我却一点也不感到开心,反而愈来愈失落,甚至造就了我日後面无表情,对任何事物都失去兴趣的人格。
爸一定很恨我吧?是我害死了妈,我是一个杀人凶手。
一个月之中,他回家的次数五根手指头都数的出来,但往往相见的父女俩,却只像陌生人般打招呼後就各自走开。
我难过,也愧疚,虽然我一直装作自立自强,但其实我比谁都感觉更寂寞。
我害怕待在空无一人的家中,整个房子只剩下自己的脚步声,黑暗如同海浪般淹没了我身边的所有事物,只剩一片死寂。
这个家变了,没有温暖,没有笑声,只有无止尽的冰冷。
像战争一般,沉默的战火不停延烧,那个所谓的『父亲』,已经和母亲一起离去。
直到那个女人出现,我的愤怒瞬间填满胸口,蔓延至五脏六腑,想把我燃烧殆尽。
我从没想过,深爱母亲的父亲,竟然有了新的女人。
尹静希,那女人的名字。为什麽我偏偏和这种人同姓呢?假装对我好,亲近我,谁又不晓得她只是为了自己的男人才摆出虚伪的面具?
自己男人前妻的女儿。她一定也很讨厌我吧?那就不要露出那恶心的微笑,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我的母亲,只有一个人。
──但我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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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脸颊火烧似的疼痛并没有因为夜晚的冷风而有所好转,反正更加刺热、发麻,但我的身子却冷得毫无知觉,就连我的心也是如此。
乾枯到一点水都没有的心底,是从什麽时候开始被我忽视,把这份痛隐藏在最深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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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下,有一个人朝我伸出他的手掌,俊美的脸蛋完美的露出一抹微笑。
『尹婉岑,你不是独自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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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宇廷带着开朗笑声的声音窜入心底,如同一道阳光般,缓慢而坚定的带着温暖流进来。
将我从这种黑暗中救出来的人,就是顾宇廷,他比谁都清楚我心里的那道伤,我也比谁都了解他。
好想见他,我好想见他。
我一边低头看手表,脚步也不知不觉加快,风声在耳际边呼啸而过。
现在去学校,他正好结束练习,或许我能碰到他。
他是我一直在奔跑的目标,在黑暗中我努力的伸直手臂,多麽想去处碰到那抹灿烂的身影,他对我来说,是个太过炫目的阳光,害怕我一碰到,有什麽东西就会一夕之间改变。
但是现在好想见他,我好想见他!
炙热的悸动涨满胸口,害怕随时会满溢而出,身下的脚步声愈来愈急促,好像在催促我快点奔向他。
寒风如针一般刺进我冰冷的皮肤,但所有的细胞却像火烧般炽热,我什麽都不多想,毫不在乎的跑向校门口。
夜晚的校园安静的矗立在我眼前,我以手撑着膝盖,不停的喘着气,肌肉被寒风冷的僵硬、酸痛,我却坚持移动艰难的脚步走到篮球场。
靠着校园内明亮的灯光,我从自己喘息声中,远远的看见了交叠在一起的双手,其中一双,是曾经伸向黑暗中的我的手掌,另一双,则是纤细得好像随时都会断裂一般的白皙玉手。
瞬间,我听见那个一直以为自己是最了解他的自豪想法,在我心中崩裂瓦解。
到了最後,我还是什麽都没有得到过,却狠狠的失去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