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本是吕家里一个小小的洗衣丫头,原本只要多等一天,我娘就可以跟其他丫头一块儿被管事送出府外嫁了,可是她还是差了那麽一步,或许这就是宿命吧。」吕意苦笑了一声:「在那天晚上,那以前是吕家大少爷,现在是吕家当家的男人喝多了酒,污辱了我娘的清白,无论我娘怎麽喊救,怎麽求饶,她还是不得不顺从被吕家困住的命运。」
她忽视掉从额头上落下的血水,平静地道来:「也是因为这样,我娘背叛了从小到大跟她在一起的情人,当上了吕然的小妾,她有想过逃跑,但最後还是放弃了,她没办法带着正在肚子中酝酿着的孩子离开。吕然是个很冷漠,很能干的男人,他没有如外人所说那麽温文有礼,那麽和善忠心,我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相信一个将不小心打翻茶在他身上的丫头活生生掐死的人是有心的。」她像在说一个笑话一样:「我娘的出身不好,就算以往曾经是某个大家族的小姐也好,家族没落了也不能埋怨些什麽,当生下来的孩子被知道是个女的时候,所有的待遇比那些从良的青楼小妾还不好,是我害了我娘。」
我身体浑然一抖,要有怎麽样的日子,才能有如此深刻痛苦的语气,说出何等悔疚的一句话?
「其他房里的孩子学琴棋书画的时候,我娘却是躲在吕家最破旧的那个废弃院子里教我如何逃命、如何保住自己的身体,不让自己失去一手一脚,如何不让狗眼看人底的大哥污辱!」她咬牙切齿地紧掐着拳,连绳子跟自己的皮肉都已沾在一起也不知道,眼神愤恨得如同她降世而来就是为了复仇:「我要的就只是平平凡凡度过一生!我要的就只是不受注意!为什麽你们不装作什麽都看不见!不装作什麽都不知道!」
吕意愤世嫉俗的目光直盯着我们一行人,看得我背脊总是毛骨悚然的,感觉就像是我们是毁了她一生的人。
我们毁了她一生......我不明白,也不了解,但我的心很愧疚,这是我唯一知道的事情。
酷哥淡淡地道:「因为这是不可逃脱的宿命。」我有点讶异地看着他。
吕意冷笑了一声,表情酸涩地道:「对啊......这是宿命......要来的话,终究还是逃不掉的,被你们捉住,只能算是我自己还不够狠心。」她痛苦地咳嗽着,突然眼神骤冷地说:「就算我要死,我也要拉着那个叫吕然的男人赔葬!是他害了我们!如果不是他的话,
我娘现在肯定是在享福,而不是连屍首都被人拿去弄碎了拿去喂狗!这样的屈辱,我当鬼也不放过吕家的人!」她双眸中泛起痛心疾首的泪光。
「吕然那贱人自从官场上退下来後,便一直苦心积累着夺位的计划,他为了让自己的计划成功,於是派了一个有花柳病的男人想要对我娘用强的,幸好被我临时发现,但还是被那贱人捉住了把柄,威胁要我帮他完成春秋大梦,要不然就要把我娘捉去浸猪笼!受万人所指,千夫所责,还把我娘捉走让我见不到她!」她咬得嘴唇也渗出了一抹红,整个人看起来苍白得像鬼一样:「没办法......那吕家的人全部都不是人!他们是魔!他们是妖!他们杀人不眨眼,他们在把我嫁出去以後的第二天,就私自在柴房里把我娘凌迟处死,连骨头都不剩的搅碎了也不肯放手!一个牌位也不给她!」我听见范书盈倒抽了一口气,眼中早已没了对吕意的厌恶。
永陆云冷静地问:「为什麽他要这样做?」
「为什麽!?」吕意发了疯的大吼:「我也想要问他为什麽!只不过是因为先帝那卑鄙小人抢了他自己最爱的女人,他就要抢走别人最爱的女人吗?!难道他已经有那麽多房小妾还不够?!为什麽要生下来祸害我们!」她眼中像冒了火一样:「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宁愿来生当猪当狗,也要换来一个亲手将他皮肉撕下的机会!」
连我这个只不过是在旁听的人也觉得想要亲手手刃这个叫吕然的男人,何况是深受其害的吕意?那个自私的人阴寒的程度让我觉得他已经疯了。
她接着又忽然冷静了下来:「後来......他说只要我潜入永陆王府嫁给永陆轩,下药控制他的思想,让他去杀掉永陆王爷和永陆云,获得府中大权後,他就会给我娘一纸休书,让她的魂魄自由。」她凄绝地笑:「可现在失败了,一切都没希望了。」她的脑袋重重地低垂下来,几道微细的水光打落在地上。
范书盈终於忍不住挥动着拳头:「我就知道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她完全没看见身旁那些人的脸色一下子都沉了下去。
我说:「吕意在这件事上,她也是受害者。」魔头看似想说点什麽,可是吕意却突然大笑了起来,像疯了一样泪流满面的大喊着:「不!是我的错,如果娘没有生下我的话,或许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她眼眶泛起了诡异的红,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之下,眼巴巴看着她流下血泪,使得她脸上的伤痕更触目惊心。
当我们意识到她的不对劲时,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她凄厉地高呼一声:「娘!是女儿不好!」接着眼睛睁得无比的大,如泉涌般的血液从她半合着的口中喷出,整个人剧烈地抽动着,魔头连忙跑上去把她放了下来,往外面喊人要给她急救,但吕意的身体早已不会再动,那双曾经美丽的双眼死不合眼地看着白茫茫的天花
板,血泪渐渐停止了流动,房间里又再度回归沉寂。
魔头眼中闪过一点可惜,撕下一边衣角覆在吕意眼上後,站起来还是狠心地说:「她咬舌自尽了。」
一切来得如此的快,让我们根本就措手不及,只能看着那身上无一处完好的女子躺在冰冷的地板之上,永陆云沉默着,扬手让跑来的牢卒把吕意的屍首带走,没说要怎样处理,我看着那一道从吕意身上滴出来的血路不断地往门外蔓延,如同永远都不会休息的仇恨一样,那心中的感觉实在是没办法形容,就像死的是我们的未来一样。
没想到,在吕意临死以前她还以为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如果吕意能够一直在我面前保持那种大奸大恶的样子,或许我还能狠下心说一句:谁生下来不是带着罪的?要怪就只能怪自己的命生得不好!
但是现在的我不能,我没办法说出这麽可恶的话,我没办法恨一个为了自己母亲放弃女子的清白、女子的尊严的人,那感觉就好像是我是吕意一样,一样的感同身受,只不过她是「多余的」,而我是「被抛弃的」。
范书盈静静地说出一句:「是我们害了她?」她说得像是在寻找一抹心安似的。
我摇了摇头:「我们只是巧合,真正害了她的是她活在这个时代。」
如果这个时代的男人不能三妻四妾,可以从一而终,没了那种夺走了女子清白只要把她娶回家当花瓶的思想的话,或许吕意的命运就会改变,但我很清楚,这不是全部的理由,要怪......就只能怪人活着就是为了自己,遇上了对自己有威胁的东西,下意识便是会去毁灭,这就是当人的悲哀,当人的身不由己。
我握了握拳,看着那还留在地板上的血印,向亡魂许下承诺:终有一天,我会让你自由。
右手传来一阵温暖的感觉,我低头讶异地看着酷哥握着我的大手,他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在昏暗的牢房中闪闪发亮,像在一湖墨水中找到了最清澈的黑色,那麽的耀眼、那麽的温暖......如同在跟我说:你是我的唯一。
是我想太多了吗?酷哥眼角下那一轮唯美的黑印,眼中的情感使得我心里震撼:「一生一代一双人。」
酷哥突然说出这麽儒雅的一句,令我觉得有点儿愕然:「啊?」
身後的魔头勾动着嘴角,双手很恶劣地突然扶在我腰边两旁,一下子把我转了过来,在我的惊呼之中於耳旁暧昧地念着:「吾爱有一足矣。」
范书盈贼笑地抱着臂道:「喂,你们三个不觉得呕心吗?在这种地方调情。」
「我、我们才没有!」我嚷嚷着,心里刚才那股哀伤被他们弄得一散而去。
魔头却无视掉我的羞愤,故意挑起我的下巴,把那高挺得可恶的鼻尖贴上了我的:「人要珍惜现在啊......」抛下这麽高深莫测的一句後,便呵呵大笑地走出牢外。
我气得咬牙切齿地想要扑上去,却被酷哥一把捞了回来,只能愤怒地大喊:「臭南宫夜!你给我回来!」
范书盈暧昧地笑了笑,随着永陆云永陆轩等人走了出去,永陆轩那小子经过我时还「哼」了一声,跩得了个二八万一样,弄得我真想就这麽掐死他!
你们这群人!变得也未免太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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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这麽结束了,虽然我总觉得有些不安,但在酷哥跟我说了一句「放心」以後,我一直悬着的心好像就真的这麽放了下来。
吕意死前的那些话让我心里觉得纳闷了好几天,用了好多时间才能接受事实,也接受了原本好好在自己面前活着的人就这麽没了的事实,很清楚地明白到在这个世界上没什麽东西是不能被牺牲的,即使是人命,把几个人的未来毁了,也只不过是在自己的手上多添几点血腥,冷漠得好像洗一把手,血腥味就能除掉一样。
回报了老王爷後,他忿然大怒,大喊着就要把吕意的屍首拿去喂狗,我们不想她落得跟她娘一样的下场,在永陆云的求情下,就草草地葬了吕意。看着府里的侍卫拿着铲子把一把一把的沙泥随意埋了那个女子,心里虽然满满是感慨,但也只是途然,只有加深心里的决意,想着终有一天能为吕意夺回公平,让她跟她娘沉冤得雪时,心才好受了些。
老王爷决定了要对付吕家,不能再这样子被人摆弄下去,但是吕家却连一点行动也没有,也碍於他们护国功臣的身份,不能轻易动他们,老王爷也只能够按兵不动,但相信吕家肯定是不会再派人到王府里了。
当我发觉到事情就真的这麽容易就解决了的时候,我的心里总觉得失去了些什麽,转眼数一数手指头,待在永陆王府中也差不多有一个年头了,这一年以内发生的事情还真不是一般的多,心里所作出的转变也不是一般的少,转眼间下一次老王爷的寿辰又要再临,好像没有人再记得那个叫吕意的女子到底是谁了。
或许,她已经成了禁忌,正如嫣如的存在一样,是不允许被提起的,但他们无法阻止别人在心中想念。
我曾经跟酷哥跟魔头暗示过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但是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不是真的不明白,也只是一笑置之,反倒是我跟他们和范书盈说起我以後想要离开永陆王府的时候,他们却是事事上心,范书盈更是说如果我真的要走的话,一定得事先跟她说一下。我点头答应了她,可心里在想的却是:如果不跟她说的话,我怕我跑到天涯海角她也会把我捉回来。
对於这件事,酷哥好像是赞成的,每次提起,他只不过也是揉着我的头发看着我不语,好像用眼睛看着我我就会明白似的,但我真的很想告诉他我不懂,比起这样,魔头乾乾脆脆地赞成就比他好得要多,而且......就算我真的要走的话,不知道他们两个会不会也跟着来?我有点不确定,但清楚的是,如果他们真的也来的话,我会很高兴有他们陪伴的。
但现在最最重要的是,还是先解决掉刘大婶的问题。
我们所发生的事情,我是绝对不想要告诉这个像母亲一样的温柔女人的,但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她一下子就把所有事情都知道了,把她吓晕过去好几次後,一醒过来就从床上蹦起来捉住我到柴房一顿好打,打得我的屁股是差点开花的连声求饶,才在酷哥和魔头的救助之下保住小命,这些事情吓得刘大婶第一次在我面前流下眼泪,喊着要我发誓不会再做这样的事情,我鼻头一酸也就答应她了。
就算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在经历这些事情後,我也是把她认娘的了。
「烂花,你觉不觉得永陆轩最近有点儿怪?」范书盈突然这麽说,把我的注意力又从那些事情中拉了回来。
我奇怪地转过头去疑惑地看着她:「怪?哪里怪?」要说怪的话,也是他美得像女人,甚至比妖精还美吧?
「对你的态度啊!」她翻了翻白眼,最後扭过头去继续洗衣服不再理我,只说:「你自己想想吧,笨死了。」
啊?
我皱了皱眉撅着嘴巴,心里郁闷得很,手一直把衣服刷啊刷的,连酷哥和魔头也只顾着在那边跟桂宪青、永陆云、永陆轩那三个人喝茶的,悠闲得很。
被她这麽一说,我下意识望向永陆轩,他也望着我,那一头银发在阳光之下闪闪发亮的,唇红齿白,皮肤白哲,却身体结构却棒得令人发疯,他那双眼睛看着我的时候,看似带着什麽样的感情似的,使得我心里一惊,脸上莫名地火红起来,只看见他勾动了一下嘴角,刹有意味地打量着我,我连忙偏过头去不再看他,但仍然能感觉到背後那炽热的眼神。
永陆轩......最近好像真的怪怪的,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猎物一样......
他该不会是......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