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陵失踪,这件事情不仅轰动了江湖,也震惊了朝野。
因为,他不仅仅是中原剑侠,也不仅仅是一个四品官差,更重要的是,他本是忠武侯府的小侯爷。一个堂堂的小侯爷失踪,岂是寻常小事!
而此刻,忠武侯府,已是一团混乱。
得知爱子失踪,生死不明,本就身有旧疾的忠武侯爷韩逸北,忧虑过度,终于旧病复发。他此次的发病份外严重,竟然吐血不止。幸有江湖神医,人称“药仙”的女侠谢羽衣在府上做客,及时诊治,才算稳住了病情。
谢羽衣坐在床前,为韩逸北诊脉。为她打下手的,是一位名叫令狐西华的青年男子。同时也是,她的心上人。
令狐西华年约二十出头,气质端庄,容貌佳好,举止温文尔雅,一派书生气度。这样一个清秀可亲的男子,他的来历却始终是个谜。
两年前的一天,韩陵和谢羽衣在江边钓鱼玩耍时,勾到了漂浮江中的他,本以为是条大鱼,好容易拉上来一看,竟然是个死人。好在那两人心地善良,虽然钓鱼钓到死尸,着实晦气,却还是打算将他好好掩埋,也就在拖动他的时候,精通医术的羽衣惊奇的发现,此人竟然一息尚存。
为了治伤时,两人惊讶地发现,原来导致他性命垂危的并非溺水,而是心口的一处刀伤。若非伤他的利刃刀锋较短,早已丧命。而他的身上,更是伤痕累累,到处纵横交错,都是骇人的鞭痕。他全身上下,只除了面容未损,其余则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不仅如此,羽衣发现在他的体内,还隐藏着一种毒素,似是长期服用某种慢性毒物所致。
这个谜一样的人,究竟来自何方,又为何险些倒毙江边?为了救他,两人数日不眠不休,日夜守候,终于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等他苏醒过来,问他姓名来历,他自称名叫令狐西华,凉州人氏。因带新婚不久的妻子连沁香到中原经商,行船路过一处名叫燕飞荡的地方,遇水匪上船抢掠杀人。他虽身怀武功,无奈水匪人多凶残,寡不敌众之下,连沁香惨遭杀害,而他也身受重伤,被打入江中。
虽然他是如此告知自己的来历,但韩陵和谢羽衣却都明白,他所说的应该只是半真半假。因为羽衣发现,在那他体内残留的毒素,竟然是江湖上罕见的一种化功药物,习武者服下它,虽不至于肢体无力,却令人内力受阻,再怎么武功高强,也只有招式能使得出来,其他的和常人无异。如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又怎么服过这种药物?而且从他脉象上看,这药物他服用的时间最短也不少于一年。虽说每次服用的剂量都不大,但长期积累之下,身体早已受到了毒害。
试想这世上,哪里有习武者会将化功药物天天服用?如此怪异的事,韩陵和羽衣怎能不疑窦丛生。只是虽明知此人路数不明,但相处以来感情日深,既知他不是坏人,更不是什么在案逃犯,那么他不愿说的,不问也罢。
令狐西华伤愈之后,就留在了京城,替谢羽衣打点她所经营的回春药铺。他精通理财管账,又懂经营之道,有他帮手,原本一直不景气的回春药铺收益渐丰,日渐红火起来。而在羽衣的指点下,原本对医术一窍不通的他,医学上的造诣也突飞猛进,几年功夫下来,也已经算得上是半个大夫,寻常的病症,早已难不倒他。
在两年的相处中,羽衣爱上了令狐西华。而令狐西华,虽然对她也有着非同一般的好感,却又总是若即若离,似有情又似无情,这一点,令羽衣深感苦恼。
韩逸北的夫人杨如倩,焦虑不安的守在一边,看着羽衣为丈夫诊治。她此刻,既着急爱子下落不明,又心痛丈夫身体越来越差,两顾不暇,真是忧心如焚。
“羽衣,他怎么样了?”
看羽衣为丈夫诊完脉,杨如倩急忙追问。
谢羽衣将韩逸北的手放回了被中,安慰道:“伯母,你别着急。等我给伯父扎过针之后,稳定住气血,再开剂药给他服用。等过了几天,伯父病情稳定下来,再给他服用玉露凝香丸,他病情虽重,但慢慢调理,当无大碍。”
杨如倩看羽衣坐在桌前开药方,想了一想,还是问道:“羽衣,他这个病,能除了病根子吗?”
羽衣顿了一顿,方才说:“伯母,伯父这病,很大一部分是心病…..他是为大哥担心,忧思如焚,这就是他的病根了。医病先医心,要想断了这病,除非我韩大哥能平安回来,不然,终难痊愈。”
“陵儿到底去了哪里?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杨如倩颓然坐了下来,止不住地落泪。
“陵儿虽然在公门当职,可在江湖上也少有仇家,这次究竟惹到了什么人?竟然弄得生死不知,我可怜的孩子,苦命的陵儿啊!”
说到这里,杨如倩再也忍不住了,痛哭起来。
“伯母,别难过,你别难过!”谢羽衣急忙放下手中的笔,走过去安慰她。“我已经送了信,给天机阁的雪阁主,托她调查。天机阁传书回来,答应我,一有任何消息,立刻通知我。天机阁一向最是消息灵通的,他们肯帮忙,就算韩大哥在天涯海角,也会得到消息的。”
杨如倩听了羽衣安慰的话,情知她是想让自己宽解。但是爱子下落不明,无论如何,她也无法放宽心胸。
正在这时,侍婢走了进来。
“夫人,宫里来了一位公公,要见侯爷,说是皇上有口谕,传令狐公子进宫见驾。”
“什么?!”
令狐西华大吃一惊,怎么也想不到,当今皇帝,怎么会传自己这一介素不相识的平民进宫?然而,纵然心中满怀疑惑,君命不可违,只有赶紧起身,来到客厅,随着那来传口谕的内侍离开侯府,连夜进宫面圣去了。
皇上好端端地竟然想起来召见令狐西华,杨如倩和谢羽衣心里都是七上八下的。至于他是如何知道令狐西华此人,想来肯定和韩陵脱不了干系。当今皇帝还在东宫之时,就和韩府的这位小侯爷私交最好。现在韩陵失踪了,想必他也是着急的。此刻召见令狐西华,若非为了此事,再找不到别的解释。
话虽如此,也只是猜测而已,只有等到令狐西华回来,才知端的。只是,原以为令狐西华此去,多不过一两个时辰就能回来,却没想到,竟然是一夜未归。两人更是担心,惟恐令狐西华不知礼节,冒犯了天颜,又要多生枝节。
如此担了一夜的心。直到天亮时分,令狐西华平安回来,两人心中一块大石才落了地。
“西华,你回来了!”看到令狐西华回来,谢羽衣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杨如倩也放下了心。“令狐公子,你总算是回来了,只是不知皇上召见你,到底所为何事?”
令狐西华恭身施了一礼。“晚辈惶恐,敢劳伯母挂心。皇上召见我,正是为了韩兄一事。”
“为了陵儿?”杨如倩忙说:“皇上说了什么?”
“皇上命我去寻找韩兄。”
令狐西华此言,令众人诧异无比。“皇上命你去寻找陵儿?”杨如倩真是不知该说什么。
“皇上为何会专门找你?其实,就是皇上不命你去,你不是也要去的吗?”谢羽衣也是莫名其妙。“皇上这可是多此一举了。”杨如倩摆了摆手,示意羽衣谨言。羽衣忙住了口。
令狐西华笑道:“羽衣,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他看向了杨如倩。“伯母,皇上赐了我金牌一面,叮嘱我说,如果到时需要什么帮助,凭这面御赐金牌便可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万一小侯爷当真落在了江湖匪类手中,对方人多势众,必要时候可以凭此金牌调动地方上的兵力,扫平匪寇,救出小侯爷。”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了一面沉甸甸的金牌,只见金光闪烁中,“如朕亲临”四个大字赫然醒目。羽衣从他手中接过金牌,左右细看,惊叹不止,杨如倩亦是吃惊不小。“皇上竟然赐了你金牌,只为了救陵儿。皇上此举,实在太过恩宠,真是令人不敢相信!“
令狐西华笑了笑,正色说道:“伯母,其实我想,我能明白皇上的心情。皇上虽然贵为天子,毕竟也是个凡人,难免会有私情。他虽已下了圣旨,着各地衙门,密切留意可疑的动向,查访小侯爷下落,但是也知道地方上的官吏是靠不住的。想来想去,也是无可奈何,只好出了这么一个办法,给我这一介草民一个官身,一个御前特使的身份,替他秘密寻访小侯爷的下落,始觉放心。”
羽衣不觉笑了起来。“这样一来,我们去寻找韩大哥,更加方便了,如果需要什么,走到哪里都可以得到帮助。”她安抚杨如倩说:“伯母,您且放宽心,只管照顾韩伯父,寻找大哥的事情,交给我和令狐西华。我们一定会发动江湖上所有的朋友,尽全力寻找大哥,您放心吧。”
杨如倩听两人不断地安慰,再想想皇上也已伸出了援手,令狐西华和羽衣又信誓旦旦一定能找到韩陵,或许,真的有望找到爱子吧?当下长叹了数声,“羽衣,令狐公子,陵儿的事,就拜托你们了。我在这里,先行谢过了。”
说着,杨如倩欠身施礼,慌得令狐西华和羽衣连忙拦住。“伯母休要如此,折杀我们了!寻找韩兄是我们份内之事,怎敢当伯母如此!”
谢羽衣和令狐西华从此踏上了寻找韩陵的漫漫旅途。可是天下何其之大,一人又何其之微,在这茫茫浮世中,要找寻一个人,谈何容易。
一池碧水,满湖青荷。
春已残,夏将至,错过了那繁花似锦的春光,莲花又尚未盛开,眼下这可观的景致,也就是这无穷翠绿的接天莲叶了。微风拂过湖面,荡漾起了阵阵涟漪。伫立在水边,看着这亭亭如盖的荷叶,沉默无语的青年,心情恍惚。
或许是病得太久了的缘故吧,好久不曾出门,闷在屋里,如何能见到这自然的景致。微风吹过,送来荷叶的清香,令人心旷神怡。青年苍白的脸上,也泛起了些微的光彩。久在病中,人也变得疏懒,装束甚是随意。他只穿了件宽松的白布衣袍,足下踏着木屐。一头长发更是任其散开,既未束起,更未戴冠。然而,即使如此的不修边幅,青年男子那异乎常人的光彩,仍然无法被掩去。
美丽的女子走到了他的身边。
“夜,你在想什么?”
被称为“夜”的青年回过头来,看到了女子,微微一笑。
“没什么。只是看这荷叶,令人有些怀念。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一样。”
女子拉住了他的手。
“那是因为,从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去过这样的地方游玩。夜,你总算是清醒了,我好高兴啊。”
“我不知道。我病得太久,什么都不记得了。”青年的眼睛黯淡了下去,忧郁地望着她。“我只记得你了。月容,我只记得一个你了……你现在,是我唯一的人。我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为什么我会忘了一切?我,到底是怎么了?”
这忧郁的青年男子,正是那离奇失踪、生死不明的中原剑侠:韩陵。
自从被月非容下了心蛊带回苗疆后,韩陵一直神智不清。直到半月前,才彻底清醒过来。然而,苏醒过来的他,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是谁,也忘记了所有的亲人。他唯一记得的人,便是苗月容,也就是月非容。在困惑与痛苦中,看到月非容,看到这记忆中唯一的人,无疑是溺水之人,看到了一棵浮木。因此,他本能地亲近月非容,渴望和她在一起,毕竟,只有在她身边,他才不至于被那万般的绝望与痛苦埋葬。
而月非容,则编出了一则谎话来欺骗于他。
她告诉他,他是她的师父在中原时,救下的孤儿,看他天资聪明,便收了他为弟子,取名“云非夜”,和她是同门师兄妹。只是,考虑到他汉人的身份,师父一直让他住在中原的分舵,未曾带回总坛。而她是在去中原游玩时,与他相识相爱的。虽然他是汉人,但是师父已经认同了他们的恋情。只是,未来得及将他入籍圣教,师父便去世了。因此,他在教内的地位,未能获得合法的承认。而他则在一次意外事故中,从马上摔下,头部受了重创,醒来后,便失去了记忆。
对于月非容的话,韩陵是完全没有任何印象。他根本不记得自己和她是同门师兄弟的事情,对所谓的师父,更是毫无印象。说他没有疑惑,是不可能的。但是,一个失去了记忆的人,惟一记得的只有眼前的女子,再加上五圣教内上下众口一词,说得振振有辞,也由不得他不信。他只能感叹命运不幸,出了这种意外的事故,以至于现在,完全没有了过去二十年的生命,却也无可奈何。
“教主,公子,时候不早了,也该回去了。”侍女走上前来催促道。“公子身体不好,在外面呆得久了,万一感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苦笑了一下,不知道在别人的眼中,自己何时竟变得如此弱不禁风,韩陵只能应道:“那就回去吧。”见月非容示意侍女上前扶他,他摆了摆手。“不必扶我,我哪有那么虚弱。”
众人上了马车,韩陵便靠在了车厢上。他虽然不肯承认自己的虚弱,但是事实上,已经非常乏力了。是以一上车,便不想再动,只想找个地方靠住。车夫放下了车帘,催动马车,缓缓地驶去。
车内一时无人说话,气氛沉默。韩陵只是看着窗外出神。
“我,到底是什么病?”
沉默了一会,他忽然问出了这一句话。
月非容没有想到他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忙搪塞道:“你只是伤势未愈而已。调养一段时日,便好了。”
“是么?”韩陵苦笑了一下。“伤势吗?应该不是这样简单吧。我前段时间感觉还好,可是最近,病情却又回去了,越来越感到乏力,稍微劳顿,便疲惫不堪。我是习武之人,身体本比别人强健,怎么会这样虚弱?非容,你不要瞒着我,我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月非容看了他一眼,想要说话,脸却先红了。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你这个,也不算是什么病……”
“不是病?”韩陵一愣。
月非容点了点头,半晌才说:“只是这话,叫我对你说,我是,说不出口的……回去以后,你去问圣心长老,她自然会告诉你,也会教你如何才能恢复健康。”
说着,她转过头,望向窗外,再不肯说一句话。韩陵虽然觉得纳罕,但是也不再追问。反正,圣心长老每天都会来替他检查病情,那么,到时问她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