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不知小皇帝在正计算着姑姑的我今天有个重责大任。
「哈啾!」我使劲揉揉痒痒的鼻子。
拿掉石膏,腿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上下跑跳都没有问题。
「公主该不会是着凉了吧?」正在帮我穿衣服的如素忧心忡忡的说,口气像个年过五十的老婆子,「都让您别在门外吹风了。」
「该不会是谁在说本公主坏话吧?」我拉好腰带,一边喃喃自问。
「肯定是着凉了。」如素帮我挽起头发,表情沉重。
「如素快点!要是谢先生被狐狸精勾引走本公主就要你赔一个驸马给本公主。」我急不可耐的拉拉有些皱的衣角催促着如素。
今天学院放假,所有学子都回家去了,以往总是热闹无比的学院空无一人显得有些冷清,一早就接收到谢先生这枝红杏要出墙的消息,害得我急急忙忙从柔软的床上弹跳起来,拉着如素穿戴好衣服准备去逮人。
姓王还是姓张的姑娘约谢先生在茶楼见面,说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谢先生一看就是唐三藏的料,妻子都死了这麽多年了也不续弦。」如素撇撇嘴,不以为然。
谢先生的新婚妻子在他二十一岁迎娶的当天立刻急病殁了,至今过了八年,谢夫人这个位子因为谢先生俊秀的脸庞加上不老的嫩脸有不少姑娘将相竞角逐过,也有不少姑娘因为谢先生的残腿而打退堂鼓过。
「这叫痴情。」我笃定的说。
多年後我才了解到跟死人什麽的吃醋真是要人命。
「好了!」如素拍拍手,将我推到铜镜前吹嘘一下自己的手艺,镜中的女子小小鹅蛋脸,整齐的额发盖在眉毛上。
我随意的看了几眼,还算满意,站起身问道:「谢先生和张姑娘幽会的茶楼是哪间?」
「汀楼。」
汀楼是茶楼兼听书楼,平时也是如素爱去听说书的地方,地方清雅装饰简单,红木砖漆成的砖墙配上杉木雕花,一楼是给人听书喝茶的地方,二楼则是各个小厢房,搭上风格迥异的各色流苏珠帘,适合年轻男女在此幽会,更引人无限遐想。
我偷偷摸摸又蹑手轻脚混入汀楼,此时正中午,说书人尚未准备说书,三三两两的客人各自一桌吃着午饭有说有笑。
「啊!公……唔!」正要向我问好的掌柜被我一个箭步飞奔上前摀住他的嘴。
「嘘。本公主今天抓奸。」我伸出食指竖在嘴唇中间,一脸严肃。
掌柜被我摀着嘴鼻差点断气,他连忙点头如捣蒜,苍白着脸示意我放开。
我松开手,警惕的眼观八方,一边问:「谢先生来了没有?」
「谢先生方才去了二楼梅间。」掌柜老实说。
我精神一来,随意摆摆手,脚步轻巧步上二楼楼梯,决定杀个谢先生措手不及。
「原来《公主和谢先生不得不说的二三事》真有此事?」掌柜喃喃自语。
上了二楼梅间是在玄关左转第一间。靠近梅间紧闭的木门,我蹲下身贴紧耳朵在门墙上,可惜汀楼二楼门板做的厚实,什麽也没听见。
我懊恼的踱步了一会儿,扬起偷鸡摸狗的诡异笑容,手沾口水,戳破梅间的窗纸,凑近脸用一只眼睛偷看。
梅间内谢先生身姿挺拔站在桌前,即使脚残疾,却没有影响他与生俱来的书卷气息,有如一株充满傲骨的松树,不屈不饶。
王姑娘面对谢先生靠坐在窗沿边,小小的瓜子脸配上眼下的泪痣,一看就知道是个标准的狐狸精。她垂着头,似是有些小紧张,双手绞着自己的粉色衣带。
谢先生静静的,沉稳的不发一语,等着王姑娘口中所谓的重要的事。
「谢先生,我爹要把我许配给牛家那个大个儿了。」王姑娘终於鼓起勇气,咽了一口口水,涩然无比。
「恭喜。」听不出喜怒,谢先生淡淡地说。
门外的我悄悄弯了嘴角。
「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吗?这几年来我的努力你都不放在眼里吗?」王姑娘眼眶中慢慢积存泪珠,语气中带着颤抖。
「你跟牛大很配。」
「难道你和公主的传闻是真的?」王姑娘伤心的哭了起来。
谢先生的情绪明显变化了,他全身一僵,表情极其不自然缓缓地说:「不是。」
「那为什麽不接受我?我不在意你身上有残疾的!」王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纤细的双肩一抽一抽,眼下的泪痣在泪水的洗礼下显得格外晶亮,惹人怜爱。
「是谢某配不上你。恭喜你和牛大。」谢先生一字一句咬字清晰,彷佛在说一句今天我吃了一块红烧肉一样云淡风轻。
不知怎麽的,我却听出他话中的无奈。
「我该回去了,你也早些回去吧。」谢先生翩然转过身,卷起衣角摇曳的半圆弧度,清俊的脸抿着嘴朝我这边走来。
我被他毫无预警的转过身给吓得跌坐在地上,连滚带爬火速从二楼下楼,正襟危坐坐在掌柜面前,装作什麽也不知情的样子。
一楼说书人是个童山濯濯的老年人,他坐在看台上一只脚翘着,正滔滔不绝开始说书。
我背对着说书人和楼梯,使劲地用眼角瞄谢先生下楼了没,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兴奋和紧张。
「这反叛的外戚是宸萻公主的外家叔公,大量的私家兵冲入百越皇宫内杀的所有人措手不及……」说书人正滔滔不绝的讲着当年百越皇宫遭到屠杀的事件,配合着他独特的嗓音和抑扬顿挫的高低语气,竟让我眼前彷佛真实呈现当年父皇和母后手足无措任人宰割的惨烈。
我听得入神,就连谢先生踩着楼梯木板发生嘎嘎作响声下楼也没入耳。
「哈!大弘皇室就是这麽懦弱,外戚也可以轻而易举入侵,就连现任皇帝都未满十岁,宸萻公主也只是个嫁不出去的大龄公主,我看哟!再过几年,大弘就会消失在版图上了。」某个男人带着粗哑中带着嘲讽的话语打断说书人的口沫横飞。
原本热闹聚精会神听故事的所有客人顿时安静了下来,齐齐将目光望向说话的男人。
那男人一脚弓在椅子上,满嘴的大胡杂乱无章,油头垢面宛如一个乞丐,身前一碗吃了一半的阳春面搁在桌上,手中执着筷子在半空中,满脸的鄙夷。
当我回过神转头一望时,谢先生身穿墨绿色长衫衬得他挺拔修长,那一跛一跛的身影背对着我走到那男人面前,一口气毫不迟疑地将桌上的那碗面给倒在那男人的头上。
热汤加煮的熟烂的面条沿着男人的头顶滑下,只听见那男人吃痛得惊呼,「啊!」随後站起身,面条加汤水哗啦啦的撒满全身,他虎目圆睁怒瞪谢先生,出手推了谢先生一把,却被谢先生身手轻巧的避了过去。
「是前天过来客居的大延商人。」掌柜满脸愁容,频频将目光锁定在我身上,毕竟那不知死活的大延人口中嫁不出去的大龄公主正是本公主我。
「大弘皇氏的事何时轮到你来评断?皇帝年幼又如何?公主大龄未嫁又如何?若是说不出人话就回去洗洗嘴,多读点书才会知道人伦道德。」谢先生脸不红气不喘,避开男人的大掌後字字珠玑,双眸锐利的像只草原上的苍鹰。
不愧是教书先生,骂人不带脏字,还会好心的建议人多读点书。
「你这瘸子不在家好好绣布跑来这儿跟我大声嚷嚷什麽?我怎麽评断是我家的事,再说,我说得句句属实,有哪句错了?大弘迟早会消失。」男人大嗓门在汀楼响彻云霄,身手揪住谢先生的衣领,拳头挥在半空中。
正好下楼目睹谢先生要被打的王姑娘惊呼了一声,「谢先生!」
「瘸子又怎麽了?你很快就会少了颗蛋了。」我淡定的笑了笑。
兴许是没想到我也会在汀楼,谢先生看了我一眼,脸色有些黑,不知道是不是又想到和我初次见面的惊天动地。
「你这臭婊子说什麽!」那男人松开谢先生的衣领朝我大步走过来,全身散发出骇人杀气。
谢先生连忙也立刻一跛一跛朝我而来,汀楼的气氛一触即发。
「本公主说你很快也会少颗蛋。」我一字一句讲得缓慢且清晰,说完还挑衅的挑挑眉。
「公主!」
男人的拳头眼看就要重重落在我头上,汀楼的所有客人惊慌地大叫一声。
我眼一花,谢先生的身影旋风般抱住我将我搂在怀里,下巴紧紧扣住我的头顶,将我锁在他的怀里,一股淡淡的肥皂香围绕着我。
「如荤!如素!」
两个人影从厨房随着我的喊叫从厨房冲出来,如荤手拿着死鱼,另一边如素手拿着青葱,两人满脸煞气,异口同声,「欺负我们公主,找死吗?」
鱼和青葱左右一同搧过男人的脸颊,男人头晕目眩,鼻尖充斥着浓浓的鱼腥味和青葱的湿土味。
谢先生松开我,自嘲的笑了笑,「早知道公主一定有人保护,何须我这瘸子逞英雄。」
我抬起头,黑瞳倒映着他的身影,由衷称赞道:「瘸子又怎麽了,逃跑时比谁都快。」
「我哪时逃跑了?」谢先生皱着眉。
「在书院看见本公主时。」我努努嘴,眼角瞥见王姑娘落寞地看着我和谢先生你侬我侬然後垂着双肩快步走出汀楼,隐约还看见她用衣袖拭泪。
谢先生清俊的脸立刻尴尬的红了起来,头也不回的飞快步出汀楼。
瞧瞧这消失的背影。我啧啧两声。
「公主,这人如何处理?」如素甩着青葱,一脚踩着已经跌坐在地上灰头土脸的男人。
「我是大延三殿下身边的人,待我回去绝对不会放过你们大弘的!」男人喘着气大声怒道。
「那本公主得叫你们三殿下好好把狗链给栓好才行,跑到别人的地盘乱吠,是要受到处罚的。」我居高临下的与他的怒目相望,嘴角边始终噙着笑容,偏过头问如荤,「本公主刚刚说的处罚是什麽来着?」
「少颗蛋。」如荤从容淡定的回答。
我满意点点头,一步一步靠近跌坐在地上的男人。
「你你……你要干什麽?我可是大延……啊──!」
惨叫声惊动了窗外的鸟儿,扑腾着翅膀飞向空中。
我收回腿,目光染上冰冷笑意,「本公主一向说到做到。」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出汀楼。
如荤和如素面无表情将手中的家伙砸在那满脸痛苦胯下染血的男人脸上,跟着走出汀楼。
一股血腥味混着臭鱼味在汀楼蔓延,不过这并不影响汀楼客人的食慾,宛如打了一场胜战一般,所有人也不管地上男人的死活欢乐的用餐,说书人继续滔滔不绝地说起今日的故事。
而今日公主在鹊城汀楼的事蹟很快也会被列入下次的故事题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