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四行詩 — 9

9.

晚上九点半,在学校大门口等了将近二十分钟却还是不见蓝楹身影的李宁可,乾脆自己上楼到客座教授的单人办公室找人。

敲了敲门,得到了里头的人的应允後,她随即推门而入。然而出乎她意料地,办公室内却只有客座教授的身影,蓝楹的背包啊、书本啊全都不在。

「老师好,我是来接……咦?小楹已经……请问蓝楹已经走了吗?」

「蓝楹今天没有过来喔。」葛宸语气温和,「怎麽了吗?」

「可是今天一下课,她就跟我说她要直接过来念书……」

「会不会是临时改变主意了?要不要检查一下讯息还是打给她看看?」

听了他的建议之後,宁可立刻掏出手机来拨打;亮起来的屏幕上没有任何一条未读信息或未接来电,她接连拨了蓝楹的手机与租屋处的电话也都没有人接听。

「她没有传讯息过来,手机跟宿舍也都没人接……奇怪了……」或许她有时有些懒散随兴,但她不曾在这种事上让我担心过……宁可心想,忍着没说出口。

「先别紧张,说不定蓝楹是待在图书馆里忘了时间。」隐约感觉的到眼前的少女开始有些慌了,葛宸收拾了下桌面,套上披在椅背上的长大衣:「我也差不多要回去了,顺便跟你一起过去看看吧。」

关上灯、锁上门,葛宸便和宁可一道往图书馆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他都尽量说些正向的假设安抚她,但说实在效果有限--因为从高中开始便和蓝楹同窗的她深信:自己所认识的那个女孩并不会因为「忙碌、忘记、临时有事或手机没电」这些理由就不告而别。

「诶?葛教授啊?这麽晚还没回去?」

走了一会儿後,他们在走廊上遇见了拿着手电筒巡逻的校工。

「辛苦了,我正要回去。对了,图书馆还有学生吗?」

「九点前就走光了啊!今天是圣诞节啊教授,没有学生那麽好学啦!」校工咧开嘴笑了笑:「教授晚安啊,我继……」

「那是什麽声音?」宁可突然出声打断他。

他们三人一同静了下来,兔耳细听,真的有一下一下的物品拍击声间歇地传来。

「好像在楼上,都这麽晚了又怎麽了啊……这群小孩也真是的,该不会又给我惹什麽麻烦了吧……」

虽然只是个胡乱的拍击声、称不上什麽线索,但当下宁可直觉还是亲自确认一下会比较安心。绕过正发着牢骚的校工,她快步跑上阶梯;一上楼,她随即找到声音来源--楼梯口右手边的女生厕所。

「有人在里面吗?」尽管有点害怕,她还是鼓起勇气往厕所里大喊。

「有--在这里!」

厕所里传来的、那夹杂着门板拍击声的呼喊让宁可心一震,下一秒,她飞快地冲上前去:「小楹!是你在里面吗?」

「宁可?」这下蓝楹也认出了她的声音,「是我!我被锁在里面--」

这时,和葛宸一起上楼的校工看见宁可正朝着厕所里大喊,赶忙小跑步上前:「怎麽了?」

「我的朋友被锁在里面了,拜托你快点帮她开门!」

她话音方落,厕所里又传来蓝楹的求救声,校工听了一愣,随即拿起挂在腰间的钥匙串快速翻找了起来:「怎麽会发生这种事啊……」

「小楹、我们马上帮你开门!」

校工找钥匙的空档,宁可又朝里面喊,余光瞥见立在一边的客座教授少见地眉头深锁、嘴唇紧抿,忧心的神情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当校工终於找到钥匙、替他们开了门,宁可立即跑进厕所,打开所有的灯。她很快发现最後一间女厕的门锁有异样,似乎是被狠狠破坏过;此外,靠近那边的地板上有一大滩水渍,蓝楹的包包和随身物品就散乱在四周。

「宁可!我……咳、咳……我在这间!」

门板後传来蓝楹的声音,沙哑得挺严重,隐约带着颤抖。

「哎呀!这锁怎麽坏成这样!」校工低头研究了下门锁,然後试着推了推门:「完全卡死了啊!」

「……让我来。」此时,一直静默不语的葛宸终於出声。他先示意站在门前的两个人让让,接着朝厕所里的蓝楹:「蓝楹,你先远离门板,越远越好,不然会受伤。」

门板後的少女低低地应了一声,听起来有些许虚弱。得到了回应之後,葛宸再次请一边的校工和宁可再离他远点,随後,他一个皱眉、一个抬脚,用力踹上眼前的门板--碰的一声,门板应声而开;宁可惊诧地望了那个总是迷人优雅的男子一眼,紧接着立即去到蹲踞在角落的蓝楹身边。

「小楹你……」见到好友的正脸之後,宁可感觉自己的声音顿时梗死在喉头,开口不成话。「你怎麽……」

虽然早就对自己做过心理建设,在这样诡异的、不寻常的情况下,门後的蓝楹不会是多好的状况;不过亲眼见着了的那一刻,她的鼻头还是猛地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眼前的少女几乎全身湿透,冻僵了的她唇色隐隐发紫;一道鲜明细长的赤色痕迹划过她些微红肿的左脸颊,发丝与身上衣物同样湿软,边角和袖口仍不断滴着水。

快速看了宁可一眼,蓝楹难堪地垂下头,完全不敢望向不远处那名刚刚助她脱离窘境的男子。

看她瑟缩的样子,宁可当即解开外套扣子:「快、先穿上……」

下一刻,葛宸突然伸手按住了宁可的肩,平静却不容拒绝地:「我来吧。」语毕,他褪下身上的长大衣与穿在最外头的毛线衣递给她,接着转过头对校工说:「其他事明天再处理吧,我会负责送这两个学生回去,辛苦你了。」

「哪里哪里、那就麻烦教授了……」

校工摇了摇手,不太自然地撑起脸上肌肉笑了笑,用来应酬的弧度转个身就垮了,离去时宁可看的出年过半百的他其实挺烦恼不安。

「我在外面等你们。」

葛宸先行离开之後,宁可马上协助蓝楹换下一身湿衣服、穿上他的毛衣和外套。她感觉的出一身狼狈的她并不是很愿意这麽做,但也没特别说什麽,只是一声不吭地动作。

「老师他主动跟我一起找你……」宁可俯身替蓝楹扣着扣子,男版的驼色大衣穿在她身上就像件长裙。「他很担心你……」

「我不知道……要怎麽跟老师解释……」蓝楹的声音还是乾哑的,犹如冬季里流失水分的枯木。

「解释?」宁可不自禁皱起眉:「你只要告诉我们是谁……」

一句话还没说完,出乎她所料地,眼前的人竟朝她摇了摇头:「我不想告诉老师……」

「为什麽?」这下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音调也跟着提高了些,「你不说,我们怎麽……」

「可是……」

就在蓝楹准备说明缘由时,外头恰巧传来葛宸探问的声音:「宁可,还好吗?」

「好了!我们马上出去!」宁可很快地回了一句,接着又转过头盯着她,露出少见的、忧心且严肃的表情:「回去一定要跟我说清楚。」

开了门之後,宁可弯下腰帮她把散落在地的东西安放进背包里递给她,然後又抽出一张面纸,在她微湿的带伤的脸上小心翼翼地擦了擦。

当蓝楹被宁可扶着走到厕所外、站到了那名男子面前,她仍旧没有勇气抬眼正视他的面容,只是低着头说了句:「谢谢老师……」

葛宸静了片刻,并没立即回应她,而是将目光往下带:「……是不是受伤了?你的脚。」

「好像扭伤了。」宁可替她回答,「我刚刚看过了,有点肿。」

幽冷的空气里又是一阵沉默,所有人的表情在昏暗的光线下都显得晦暗不明;在等待、在疑惑、在拉锯,心事如落叶纷纷,一片片落上彼此肩头。

最後,蓝楹感觉穿过指尖的气流受到一阵微小的扰动,宁可扶着她的手亦有片刻不自然的紧绷;就在这时,有股莫名的力量轻轻托起她的下颔,让她抬起头朝前望去……

「我背你。」

那名总是如此高贵美好的男子,居然就这麽背对着她蹲下身去,没有任何犹疑。她的心脏猛地一缩,大滴泪珠没有经过脸颊便直接碎在地板上。

--我可以自己走……她想这麽说,喉间却像卡了几百根刺一样疼痛,半天发不出声。

「宁可,扶她过来吧。」

他又道,而宁可竟然就顺着他的意将她往前带,一句话也没说。她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角,希望她能帮她说些什麽,她却只是用力地回握了下她的手,再没有其他表示……她看见她的神情如同缠在一块儿的毛线团一样复杂,也不轻松不潇洒。

终於站到他身後时,蓝楹徒劳无功地摇着头,深怕一开口又会掉泪。

「来,没关系。」

她听见他这麽说,语声轻轻的,像天边一朵浅紫色的浮云。把脸贴上他颈背的那一刹那,她的泪水还是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如同一条条浅溪爬了满脸;并不陌生的男用香水味袭入鼻腔,沁凉微甜,她紧紧咬住下唇,压抑着颤抖与声息。

她闭上眼睛,感觉他背着她穿越走廊、下了阶梯,走在这片安宁地沐浴在月光下的校地。若有似无的温度隔着层层衣料传来,让她的心跳和泪水同样混乱难平。

「老师……」

「怎麽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她的气息在他的发梢上绕了下,然後被夜风吹散。「对不起,弄脏你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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