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轻轻敲了两声,随即有人替我开了门。
对方是个穿着朴素,看来中规中举的女人。
「请问你是?」
「叫我Eve就好了,我今天是来探望……他的。」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居然还不知道那个男人的名字。
「喔,里晴的朋友吗?请进。」
我堂而皇之的走了进去,随即看见那个躺在病床上的男人。
他闭着眼睛状似熟睡,我仔细的打量着他,原本深遂出色的混血脸孔肿了大半边,由他全身包紮的程度看来还不算太严重,断了几根肋骨死不了人,但势必得休上一段时间,当然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他吃了药,才刚刚休息而已。」那女人拉了一张椅子让我坐下。
「他还好吗?伤得如何?」对於自己脱口而出的问题,我感到诧异,我应该不是来关心他的伤势,而是来看笑话的吧?
「目前都还算稳定,外伤的部分不严重,但内伤可还得一段时间休息疗养。」说话的女人面露心疼,我眯了眯眼,暗自揣测两人可能的关系。
「你是里晴的朋友吗?我好像没见过你。」那女人又问,似乎很介意我的出现。
「我和里晴认识不久,但受到他很多照顾,很感谢他。」我握着里晴的手,故作羞涩的说道。
「喔……这样啊……」她的脸僵了僵,在意的表情明确写在脸上。
「那姐姐你又是里晴的谁?我也没听过他提起你耶。」
「我是里晴教会的教友,叫我美月姐就好了。」
原来不是女友啊……看样子我这个坏女人可以扮得再彻底一点。
我望着她不自在的脸庞,轻声道「那美月姐,可以让我跟里晴独处一段时间吗?我想陪陪他。受了这麽大的伤害,他一定希望他重视的人陪在身边,给他力量。」
边说着,我将他的手贴在我的脸颊上,彷若呵护一个深爱的恋人,这番举动让那个女人的脸色更难看了。
玩弄人性的弱点,品嚐着别人的痛苦也是我享乐的方式之一,然而我还来不及好好享受这番免费乐趣,底牌就差点被掀了。
「你来了。」略显沙哑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才意识到那男人醒了。
这下牛皮会吹破了吧……我有些气恼的想着。
他瞧了我们紧紧交握的手一眼,意外的是,他非旦没抽手,还将我的手向他的胸口贴近。
「你跑去哪里了?我很担心你,知道吗?」
我迎向他淡褐色的瞳眸,在他的眼底看到一丝笑意。
他醒了多久?又在笑什麽?不打算戳破这一切吗?
我面色不善的瞪着他,一时之间摸不清他的思绪,而我身後的女人看不见我们之间的暗潮汹涌,还真以为我们是对恋人,於是她暗自退了出去。
直到听见关门声,我才迅速抽回我的手,质问道「你是故意让她误会的吧?」
「我只是顺着你的游戏玩下去。」他低沉的嗓音略显虚弱,让我有一瞬的心软。
「你确定还要继续跟我玩下去吗?都玩进了医院,还不死心。」我一语双关道。
「那天的那些人跟你有仇吗?」
「算是吧,反正他们已经得到应有的制裁了。」我盯着他包裹沙布的胸膛,漫不经心的说道「至少这几个月不会再来烦我。」
然後我又瞄到了他颈项间的银色十字架,忍不住嘲讽道「你的神好像没有在你需要的时候保护到你。」
「不,祂回应了我的祈祷。」我挑眉,等着他接下去。
「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保住你,不要受到伤害,现在你好端端的在我的面前,我很感激。」
「够了!你真以为自己是什麽救世主吗?」
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异样情绪,我向前硬生生地扯下他的项链,将十字架紧紧的握在手里,上面还微漾着他的体温。
或许是我动作过大,不小心牵动了他的伤口,让他浓眉紧锁,闷哼了一声。
我吓了一跳,脚却生了根似的钉在原地,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待疼痛感过去後,他平静的注视着我的慌乱,温声道「我没事,你不用感到歉疚。」
「谁、谁说我感到歉疚了。」我转身走到窗边,为自己无法克制的心绪感到混乱。
向来冷情,不把别人的生死放在心上的我,却三番两次为了他的言语和举动而感到心神不宁,如此无法掌控自我的感情,让我感到害怕,却又不明白自己在怕什麽。
「洪光熙。」
突然被喊出本名,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转向那男人「你……」
「这是你的名字吧。」
「你调查我?」
「那天在救护车上,我听到你跟警察的对话。」他解释道。
「我不喜欢听到那三个字,以後不要这麽叫我。」我冷哼了一声「认识的人都叫我Eve,没有例外。」
「真可惜,我倒是很喜欢这个名字。」
闻言,心里再次为这句话而震荡着,我暗自压下不受控的心跳,用冷淡的表情武装自己。
「名字有这麽重要吗?」我冷着声道。
「名字代表了一个人生存在这世上的证据,因为有你所以才有了名字,有时还包含了父母亲人对你的期望。」
「是吗?我以为名字只是个无趣的代号。」我面无表情的啾着他瞧「你一定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对吧?」
我说的笃定,然而他却给了我出乎意料的答案。
「我是个孤儿。」
我怔忡了一会儿,怀疑的问道「你是孤儿?被抛弃吗?」
「我刚出生就被放在孤儿院门口,是在孤儿院长大的。」他淡定的回道,脸上没有太多情绪。
「那你的名字……」
「是孤儿院的院长帮我取的,我姓万,万里晴。」
「好个万里晴。」我嘲讽的掀了掀嘴角「这是院长对你的期望吗?」
「可以这麽说,只可惜我太晚明白这个道理。」他笑,淡色瞳眸里略过一丝苦涩。
「什麽意思?」突然间,我对他的过去好奇了起来。
「我曾过做过许多令我後悔的决定,完全违背了院长的期许。如果时间可以回朔,我会毁掉过去,让一切重新开始。」他轻描淡写的沉述着,字字句句却都沉重的令人感到窒息。
突然间,我似乎能同步感受到他心情的起伏,为了他的遗憾而燃起一股无以名状的难受。
外貌特异,过去如谜般的他,到底曾经历过怎样的生活?
「抱歉让你听到这些不愉快的事,现在的我好多了,在天主的看顾下,至少不会一错再错。」
「你不恨吗?」我扬着声问。
「恨?」
「你的父母,他们贪图自己的快乐生下你,然後又将你当作垃圾似的抛弃,难道你一点都不恨吗?」边说着,我的拳头愈握愈紧,心里满是怒火。
「爱与恨往往是同步的,你心里有多少恨,就有多渴望爱。我不恨抛弃我的父母,也不恨经历过的一切,我只後悔没有珍惜那些曾经真心爱我的人,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他沙哑的嗓音里带着复杂的情绪,一字一句触动着我冰封的心。虽然我的确为他的这番话而动摇了,但仍无法消除心底累积多年的愤恨与伤痛。
「我不像你这麽心胸宽大,可以轻易原谅伤害我的人。对我而言,感情都是虚假的,像那种不牢靠的东西,我一点也不稀罕。」我硬着声说道。
见状,他不以为意的笑答「人生是你自己的,你当然有权利决定怎麽过,但是……Eve,我不希望将来的你和我一样,对自己的人生後悔。」
他的最後一句话几乎击溃了我设下的重重心防,我忍着心口不断涌上的情绪,强作镇定的回道「我不懂你在说什麽,我跟你绝对是不一样的,不要再多管闲事了。还有,你的医药费我会负责赔偿,从今以後你我就户不相欠了。」
不待他回应,我几乎是仓皇的转身逃离病房。
现在的我终於明白为什麽会感到害怕,因为,他的出现让我开始想要信任,那种陌生的情感是我从未有过,也是最危险的,如果没了那层层的防备,我还会是我吗?
十七岁的那年夏天,是我和他的第一段相遇,他的出现打乱了我的人生,毁坏了我的心底城墙,而我逃走了,逃向我熟悉的生活。
我以为我可以用时间去修补那曾一度被破坏的心墙,然而,命运的安排从来都不是我们可以掌控的。我和他的第二段相遇,正慢慢地,以我完全没预料的方式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