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先前,月至十五。
华灯初上,方是入夜。
「当真是月皎如镜,明镜似水。」女子仰首乍望这夜幕无云,群星甚繁,凭空便蓦然得出这八字,横於心底,明晰显着。
只见她润唇轻弯,笑意满盈不散,碧眸收星纳月之余,复远望距离自个儿数百步之遥那气派府邸,朱门雍容,华贵高端,甚有习武之人层层护卫於四周,精兵严阵,不似寻常。
瞧见这般态势,叶临清丽面上非但无丝毫胆惧,却是笑意渐深,直入眸底。忆起策马来此之途间所见所闻,便觉此举於寻常百姓眼底无非是不甚要紧,然她出身武家,深知表面愈是无波平静,底头汹涌若涛便愈是计诡多端,斗智角力。
然而到底是可惜了。
叶临暗忖,笑意彰而不敛。她直想月柏常真不愧是文人出身,纵使精於谋理之道,犹是疏於经验而不备周全。他或许未因现下潮州状似歌舞昇平便疏於防范,然此般布兵之显摆却是下下之策、极其拙劣之举。
己如处於明,敌若隐於暗,则胜算不足,举动尽现,便当退兵以待良机;反之,再是严阵锐兵,妄能以量制人是难如登天,稍有不慎便恐全军覆灭须臾间。沙场如此,宫中如此,家府应同是。堂堂州史万人之上,所重非常,定当阅人无数、历事繁能胜数,又岂会料想不得?
莫不是……
再次扬起唇角,她心底片刻间便有了分寸拿捏。灵澈碧光缓缓而上,叶临修眸一眺,扫过远处整装肃穆之诸多守兵,停顿不过瞬顷,尔後便将视线凝於置高处那偌大金镶行云流水,照见二字明煌,熠熠生光。至此府中之主,不言而喻。
──皋兰月氏府第,久闻不若一见。
清风乍起,缠绵她衣袂飘扬,玄如魅,墨如歌。蓦地,叶临莲足朝前轻抬,便自原先光火不及之阴影处踏风而出,俄而间月华迤逦,映那如绘面庞清傲从容,碧色美目底处澄透有力。
她暗忖着时辰已然差不多,距方才她来此处虽非甚久,可方才思绪流转间怕已被打量多时,先前推测之事,真假虚实早不必多探,她既能拖至此时方有下定夺,对方定是先行采取了举措,惟是按捺不发於某处,欲盼以静制动。
星眸微扬,她不慌不惊,朝前方无人之处润唇倏地轻巧开合,蓦地便道:「诸位无需这般如临大敌,我今夜只身前来,并非有意叨扰。」她复勾唇角,「我原非本地之人,并不谙这月府防范之严,步至此处已是逾越,先前驽钝未通,方惊动诸位如此之久……如有冒犯,尚请诸位谅解了。」
一语镇定,波澜不惊。那透彻嗓音不大不小,恰如其分,便是入於这寂寥夜时,虽是明晰悦耳,倒不会惹出多大声响。且她之所言状似风轻云淡,却十足教隐於暗处之个中好手皆是心头一动,未料这看似端婉纤弱的女子竟能察觉他们的存在,更知晓他们受命何人,并早暗中窥伺已久。
乍听之下这字句间如是谦恭恳切,然句句我之称呼俐落不羁,女子姿态更是清越卓然,毫无愧疚认错之貌,二者之相悖差驰,倒让不少暗卫直道此女子不若寻常妇道人家,心底登时便添上三分赏睐。然他等本欲再从话语间探得多些消息,孰料那身影似影似景,语毕便候在那儿,犹是执意要得到回覆方才罢休。
灯火绵延,月清如水,映着纷繁树影错落阑干,半个时辰骤然而逝,不问所谓。
末了,似不愿再继续这般二方对峙下去,叶临蓦然听得一声音自淡白月色下破空而出,那人语气凛然,寒似刀,冷如剑,不知所出,不闻所向,「姑娘夜访月府,可是有要紧之事?」
闻言,叶临眉稍一挑,不待她回话,便先听那嗓音复次传来,「尚烦请姑娘报上名来。」
冷凉勾起唇角,她碧眸忽转,朝右後处凛然瞥了瞬顷,毫无失准的目光便生生刺於藏匿於彼处的暗卫面上,後者登时直感芒刺向背,一个机灵哆嗦,遂将气息更加放轻三分,比之先前更不敢轻举妄动。
霎时光影之事,教他尚不及思索这女子究竟自何方而来,直想她竟能识破他一干暗卫的层层探窥,甚能准确判夺出他的藏身之处,这般深厚功夫与那目光底处的警示意味,绝无机巧错差之可能。
剑眉深簇,那人即刻於脑海间疾速横扫近些年足以动荡江湖之女杰,然任他掏心搜肠、思前想後,亦不得任一匹配之人。
自此处望去,只瞧那女子玄袍如皂,更衬她周身气质不若寻常。方才一个扫视後,原先惟是清傲的姿态此刻愈发冷然,蓦地便教这暗卫忆起自己忠心追随多年的镇国将军。
这般气态,这般功夫……那暗卫心底一叹,只可惜生做女子,於这君不容女女容君之荒世,巾帼几言难为尊,饶是她武功玄奥、逸气纵横,亦是不得一展天赋长才,哪怕此生再是辗转颠沛,亦没能有那竞逐天下之日。
「卫恒。」
不待那人底心再多唏嘘惋叹几些,那暗卫忽听女子倏地循言做了答覆,孰料吐露而出的名讳片刻间教他浑身一颤,冷静顿失。而原因无他,只因此名此姓,乃他本人。
叶临语落随即扬唇,然此刻早不见方才些许笑意,她薄唇轻启,字句却是冷寒如冻,「我卫恒,愿以精兵二十,担以护卫月州史之责,鞠躬尽瘁,死而後已,惟求不负所托,不辱将军之命。既为暗卫,卫恒一人,连同精兵二十,此後将无人所知,无人曾闻。」
「这话,可曾是你亲口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