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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没有不会崩毁的世界,无论多麽信心满满,多麽小心翼翼,所有井然有序的架构,所有理所当然的模式,以及所有稳若泰山的根基,其实一切都是假的,它随时可能因为几根螺丝的松脱,而导致瞬间的崩坏与瓦解,没有预警、无须预兆,甚至也不发出轰然大响,更不扬起一缕尘屑,它只是安静地、无声地,就这样在眼前全部殒落,让人猝不及防,甚至连掩面哭泣都来不及。
如果没有发生这些意外的话,这一天,她应该穿着好看的套装,打点漂亮的妆容跟整齐的头发,一起出席颜真旭他们公司那场活动的。身为幕後的推手,一切细节都已经交给了周姊,也把流程跟所有该注意的事项,都告知了负责活动主持的公关部门,她是可以好整以暇,悠闲自在地以一个局外人的身分,去欣赏欣赏自己的所有成果的,甚至,她还可以带着杨韵之她们同行,而李于晴如果有兴趣,他也可以跟着一起。
然而那些全都没了,此时的她,跟这个世界已经完全脱钩,不但没有光鲜亮丽的出席活动,也没有这些好友闺密在侧,现在的骆子贞只能脂粉未施,满脸憔悴,穿着居家的休闲服,但却一点也不休闲地翻箱倒柜,把自己的房间彻底搜过一遍,为的就是那消失的几十张核销单据。学联会副会长的招牌,她可以二话不说,毫不恋栈地亲手砸掉,但名声跟人格却不行,除非死了不能还手,否则她不允许自己被任何人给斗臭。
叼着几片饼乾在嘴里,根本没心思咀嚼其中滋味,她将书桌的抽屉一个个拉出来,把里面所有杂物都倒在地上,那里有各式各样的文具,有一堆随手誊写的纸条或笔记,也有不少零碎的小东西,抓过来垃圾桶,只要是没用的东西,就全都往里面扔,结果一个垃圾袋还不够装;而她花了大半个小时,几乎连整张书桌都拆了,然而从那当中也没找到一张学联会的单据。翻过书桌,她又到桌边的柜子去找,甚至连装着各种化妆品的小铁盒也打开来看,但那里面当然不会有她要的东西,而一只平常会乱塞杂物进去的小竹篓里,她把所有的发票全都拿出来,逐一检视,但那有各种便利商店、咖啡店、书店或服饰店的消费明细,却几乎全都与学校活动的报帐无关,整个房间搜过一回,竟然只找到两笔单据而已。
懊恼不已,她坐在地板上,心里想起不久前才丢掉的,有个装着关信华以前送的小东西的盒子,那里面会有单据吗?她侧头想了想,但不觉得有这可能。
「你没事吧?」不知何时,没有掩上的房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程采站在那儿,一脸诧异地看着凌乱至极的房间,也看看跟疯婆子一样的骆子贞。
「没事,我找点东西而已。」疲惫无力的语气,骆子贞坐在地板正中央,手上还抓着一大叠发票,懊恼地摇头。
程采说她回来拿点衣服,还要再赶去医院,现在轮到杨韵之在陪伴姜圆圆。说着,她踌躇了一下,问:「你又跟韵之吵架了?」
「没事的,过两天就好了,你不用担心。」心力交瘁,已经无暇再管到这件事,她只能叹气。望着手上那堆垃圾,她忽然想到什麽,站起身来,从皮夹中抽出自己的提款卡,递给程采。
「要我帮你领钱吗?」她一愣。
「当然不是呀,傻子。」骆子贞淡淡一笑,说:「学联会那边出了一点事,我恐怕暂时走不开,而且圆圆可能也不会很开心见到我,所以这几天要拜托你,也拜托韵之,请你们帮我照顾圆圆。这张提款卡你带去,密码是我的生日,如果圆圆有需要用钱,或者你们在那里要吃什麽、买什麽,你就从里面领。」她停顿了一下,又说:「要是遇到什麽你们应付不来的状况,那就打电话找大鲤鱼,他会帮忙的。」
「可是……」程采急忙摇头,就要把卡片推回来。
「不要连这种事都跟我争上半天,」骆子贞把卡片又塞到她手中,说:「当初说好了,由我来负责圆圆的医药费。」
当程采又离去後,屋子里很快恢复安静,她虽然很想去医院看看姜圆圆,然而现在分身乏术,又怕去了会跟杨韵之发生不必要的争吵,想想还是作罢,毕竟学联会给的期限很短,现在只剩一天半,而她好不容易在几个皮包里东翻西找,也才又找到两三张单据,总计还不到一万元,剩下几十万依旧去向不明。
现在该怎麽办?有人能帮忙吗?骆子贞感到懊恼,自己平常精明能干,做事有条不紊,但就是有这种偶而会将小纸条或小单子随手乱塞的坏习惯,总认为东西只要没丢,花点时间一定能找得到,现在可好,真正急着要时,它们就真的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她感到很不解,就算自己乱丢的习惯再差,毕竟生活空间也才这麽一点大,自己常放置杂物的位置,除了书桌跟柜子之外,顶多只有床头那一点小空间,然而这些地方都翻遍了,就是再无更多收获。俗话说当局者迷,会不会在这个太过熟悉的场域中,反而有些死角,是自己被鬼给遮了眼而忽略的?她双手叉腰,心里沉吟,一度还想打电话叫李于晴过来,叫他以一个局外人的观点,好好透视一下这个房间的所有角落,不过想想还是放弃,两个人为了姜圆圆受伤的事情已经闹得不愉快,她自己又吩咐过程采,可以把大鲤鱼列为医院看护的帮手之一,这时候怎麽好意思叫他来帮忙找单据?
眼睛很酸,骆子贞皱起脸来,也揉揉双眼,心里不断回想,到底还有哪里可能藏着那些单据,正想着,电话忽然响起,颜真旭心情似乎不错,第一句话就问她怎麽今天没来参加活动。
「我……」她想起自己还有两个包包,平常都塞在衣柜角落,那里面也可能有不少细琐的杂物,把电话夹在肩膀上,她打开衣柜,而犹豫了一下,说:「我这边有点状况,不太好处理,所以实在很抱歉……」
「天底下还有难得倒你的问题吗?」颜真旭笑着说:「下楼吧,不然你还会再多一个处理不了的状况,叫做得罪你未来的老板。」
骆子贞大吃一惊,她没想到颜真旭居然来了,那两个包包才刚拿出来,她急忙一边换衣服,也一边把包包反过来,当然倒出的除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杂物之外,同样没有报帐单据。而十分钟後,她匆匆忙忙,一手拨顺头发,一边赶紧搭电梯下楼,却看到颜真旭一派休闲,也没搭乘司机驾驶的座车,而是自己开着一辆中高价位的休旅车,停在大楼外面。
「你精神看起来很不好,该不会这几天都没睡好吧?」颜真旭看到她的一眼,就皱起眉头问。
「是几乎都没睡。」骆子贞摸摸自己的脸,彷佛都摸得到黑眼圈的痕迹。
「到底发生了什麽事?」他这时才觉得事态有些严重,「该不会跟男朋友吵架了吧?」
「哪里来的男朋友啊?老实说,我捅了一个天大的篓子。」骆子贞叹气。
本来是没打算跟颜真旭一起出门的,然而就在她说着学联会里面的这些风风雨雨时,车子已经开动,原以为可能只是到附近吃点东西,没想到休旅车转上大马路後,却朝着高速公路交流道直奔而去。
「颜先生,虽然我真的很想去看看今天活动的成果,但我却也是真的很忙,实在腾不出时间,而且我连妆都没化……」骆子贞苦着脸说。
「首先呢,我不认为你把自己关在那个小房子里,东翻西找了几天都一无所获之後,还能再出现多少奇蹟;再者呢,我今天已经受够了很多次,尤其是小周,她一直问我要不要亲自打个电话,邀请你来参加活动,大家都对今天下午的游戏内容非常满意,玩得很尽兴,更期待晚上的露天烤肉派对。
整个过程既然都这麽精采了,你这个筹画活动的影武者要是不能一起来同乐,他们会非常非常失望的。所以我特别叫小周留下了一只烤乳猪,然後亲自出马,大老远到台北来接你,要是这一趟再空手而回,你说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摆?我像是丢得起那种脸的人吗?就算你认为我这张老脸不值几个钱,好歹也顾虑一下那只烤乳猪,你希望牠因为没人要吃而难过不已吗?」
「但是我可能会因为一只烤乳猪而被学校开除。」骆子贞一想到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就觉得什麽山珍海味吃下去大概也都形同嚼蜡。
「你说欠了多少钱?」
「几十万吧。」骆子贞叹气。
「我很想现在就在路肩停车,从身上掏出一本支票簿来,直接把钱签给你,不过随身带支票簿,这种事只会出现在没智商的电视剧里面,或没水准的暴发户身上。要说那区区几十万,我借给你都可以,但是得等明天进公司。」握着方向盘,颜真旭耸肩说。
「你真的想害我被贴上一张勾搭企业老板的标签吗?」骆子贞苦笑。
「要真被贴上了,那我还得去感谢那些送你标签的人,他们真好心,愿意在我这张老脸上贴金,给足了我面子。」颜真旭大笑,但骆子贞一张脸却早已苦到极点,完全笑不出来。
「放心吧,总会有办法解决的。」颜真旭信心满满地安慰她说:「你知道自己没做那样的事,那东西就一定不会不见,它们只是还不到被你发现的时候而已。」
「我怕在它们愿意被发现之前,我就已经先崩溃发疯了。」
「哪有这麽容易就崩溃发疯的,那个送点心、送消夜来给你的小男生呢,他为什麽没有帮忙找?而且你也有室友呀,大家一起找,不是应该更快吗?」
一提及李于晴他们这些人,骆子贞忍不住叹气,原本她只谈到学联会的这些事而已,现在则不得不把姜圆圆受伤的前因後果,还有因此而起的,这些跟朋友们的纠纷全都说了。
「看样子事情还挺棘手的。」颜真旭手握方向盘,点了点头,说:「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有些曾经发生在我身上的那些事吗?而我是不是都熬过来了?你要明白,能做大事的人,会比别人更能忍受煎熬,那是这世界对你的考验,同样,也是你对你自己的考验,跟东西有关的事情,通常都很好解决;但是跟人有关的事情,你得想想、多想想,再想想。」
「想那麽多,事情就能解决吗?」
「沉住气,等雨停就有彩虹。」颜真旭笑着说。
-待续-
我们期盼的,不都一样是雨天过後的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