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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哄着杨韵之上床睡觉,帮她盖好棉被,也帮她关上灯,然後才蹑手蹑脚地,退出卧房,自己却站在不久前杨韵之才发呆许久的阳台上,跟着也出神起来。
「你要照顾别人到什麽时候,要怎样才会把精神跟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你什麽时候才要揭下那张面具,好好面对自己的情感?」这是大约一个小时前,在接到杨韵之的简讯後,她仓促要离开学校时,李于晴问她的几句话。
「我什麽时候要干什麽事,这我自己很清楚,也不需要对任何人报备。还有,下次,这种事请你不用替我开口说话,可以吗?就算我曾经告诉过你,关於我自己跟那个家伙的过去,那也不表示你就有理由或立场,在那种场合里,跳出来替我说话。」骆子贞用一种连自己也不晓得为何的冷漠语气,在李于晴沉默时,她又说:「杨韵之今天一定有什麽事,否则不会这麽怪。」骆子贞已经丢下自己所有因为关信华而来的复杂心绪,她拿着手机,在李于晴面前一晃,「天塌下来,我都能顶得过去,但是杨韵之不能有什麽三长两短。」说完,她更不迟疑地转身就走。
匆忙赶回到家,虽然暂时解决了别人的问题,但她自己的呢?站在阳台上才不过十分钟,她已经受不了外头的寒风,心里一边佩服杨韵之居然可以在那儿待了一整晚,一边又在缩回客厅沙发上,还盖上小毯子後,又想起李于晴问她的那些问题。
能有这样的一群朋友在,骆子贞觉得很幸运也很幸福,她其实不介意花点时间,来处理这些好友们各自不同的小问题,而这也不表示,她就会因此而不够关心自己,事实上,骆子贞心里很清楚,今晚自己其实是感谢李于晴的,透过他的嘴,一些从来没机会跟关信华开口的言语,才能被说了出来。自从跟那个姓关的分手之後,她对爱情感到却步,就怕又一次尝到失去与失败的滋味,在现实生活中,大多数的事情都能掌握在自己手里,但唯独就只有爱情不行。
所以说,与其要原谅别人,倒不如说她得先释放自己,但问题是,这该怎麽做呢?骆子贞其实一点办法也没有,也正因为那种无力感太强烈,所以她必须伪装,也必须武装,她不想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一丁点的慌张或无助,甚至,当任何人只要一不小心,可能触碰到这张面具时,她都会凶悍地反咬一口,今晚,李于晴就是那个倒楣鬼。
骆子贞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为什麽要生气,知道自己生气其实是不对的,但她想不出任何比这更好的办法,来面对随时可能戳破她那张面具的李于晴。
十二月底的那一周,是属於大多数年轻人狂欢热闹的时节,结束期中考後,从圣诞节到跨年之间,根本没人有心思放在课业上,这是他们应该尽情玩乐的一段时间,只有极少部分人会例外。
圣诞晚会之後,整个人不管对什麽事情都兴致缺缺,若非姜圆圆一再邀约,骆子贞根本懒得出门,她本属於不爱凑热闹的那种人。跨年夜到处拥挤,她对烟火又没兴趣,如果有得选,她宁可窝在家里,跟姊妹们一起喝酒庆祝,或者到顶楼上去放放烟火就好;同样地,杨韵之也没出去闲逛的好心情,看来孟翔羽的事给了她不少挫折,一连好几天几乎足不出户,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不晓得在里头干嘛,连一向自闭的程采都比她常出现在大家面前,只是即使经常映入大家眼帘,程采也总是背对的姿态,她长期占据客厅地板的那堆拼图终於慢慢地将要完成,眼看着散落的碎片愈来愈少,而连绵锦绣般的山林浮云图样也逐渐呈现。
「我们已经一年到头都在这附近晃来晃去了,难得有几天连假,你却还要带我们来这种地方,不嫌烦吗?」骆子贞没好气地说,她们被姜圆圆连拖带拉,一夥人在一年的最後一天,又踏进校园里,在人来人往、拥挤不堪的小剧场外面,看见巨幅的海报,上面写着今晚的活动名称及演出团体。
「别说进场的动线没规划好,一群人全挤成鱼罐头了,光是看这海报就不及格,瞧那字体跟颜色是怎样,办丧事吗,居然用白底黑字,还标楷体?」骆子贞鄙夷地说:「我要是主办人,今晚第一个节目就是我在台上切腹跟全校学生谢罪。」
「老实讲,文案也不怎麽样,中间还写错字。」站在旁边,意兴阑珊地跟着抬头看海报,杨韵之只读了两行文案就摇头叹气,大家共同的结论是:原来会玩音乐的,大部分都不太懂文字或设计。
骆子贞凑在人群中,有些不自在,但音乐表演的现场大概也就只能是这样了,除非像颜真旭那种有钱的富豪,才有可能在扰嚷的纷乱中,独自辟出一间包厢来欣赏演出,但话又说回来,小剧场人满为患,哪有包厢可言?
第一个开场的乐团就成功吸引全场注意力,这个由热音社、吉他社共同策办的跨年音乐演出,能上台的,都是两个社团的菁英主力,开场团听说已经得到了一张唱片合约,大概再过不久就会正式成为唱片公司力捧的对象,他们的创作乐曲,是在网路上早已让大家耳熟能详的旋律。不过这种嘈杂的音乐,骆子贞却听得心不在焉,她手上拿着节目单,注意的是後面次序中,稍後才会上台的吉他重奏团体。
「很帅吧?快点看,快点看!那个肌肉真是迷死人了……」姜圆圆一扯,把骆子贞的视线扯了回来,漫长的吉他独奏时,站在舞台正中央,以一种近乎扭曲的姿势站着,吉他手忘我地演奏,他闭起双眼,手指在琴格上快速颤动,激昂高亢的乐声伴随着强烈闪烁的灯光,让全场观众几乎为之疯狂,弹奏吉他时,他连上衣的钮扣都扯开来,露出健壮结实的胸肌与腹肌,更让姜圆圆口水差点流出来。
「我不知道你还有生吃的癖好……」瞄了一眼,骆子贞发现姜圆圆的灵魂早已不在身上,都被那个吉他手给吸引走了。而她再更仔细一瞧,那个吉他手留着两侧夸张的鬓角,不正是那个猫王吗?骆子贞摇头叹气,看样子姜圆圆这一脸思春的热潮,可能丝毫不会受到寒冬的影响。
几个乐团表演过,她站得脚都酸了,好不容易等到节目再替换,李于晴背着吉他上台时,现场有不少女观众鼓掌尖叫,一副就想冲上台去把他给撕裂了的激动样,让骆子贞皱眉苦笑。
「如果这时候的你,觉得寂寞,觉得孤单,觉得自己像是迷失了,那是因为你还没找到一个属於自己的角落。在那里,会有懂你的人,会有陪伴你的人,会有你的依靠,你的港口,也有你的梦想,」好整以暇地坐下,将麦克风架调整好位置,李于晴清澈的嗓音说着话,他环顾着现场的观众,说:「也会有我。」说完,第一个清脆的叮当声响起,他拨动了弦。
「恶心,这是哪里抄来的鬼话?」骆子贞摇头嫌弃时,舞台上红、黄、蓝等颜色的灯光不像方才的快速闪烁,这时反而配合着节拍,一映一映,让回荡全场的音乐更显得温暖,也更能浸透人心。
李于晴唱的是一首他自己写作的曲子,虽然骆子贞从没听过,但却觉得很熟悉,那种熟悉感不是因为旋律或歌词,而是因为正在弹奏着、演唱着的人。就像他始终如一的陪伴那样,看似不起眼,但却总有一股让人心里那些纷杂与紊乱,都能够安定下来的感觉。
不断变换颜色的灯光,照耀进骆子贞的眼里,她站在人群中,却又感觉自己已经不在人群中,那些歌词像是为她写的,那些旋律也像是为她而演奏的,她有一度差点就要掉下眼泪,但很快地又收摄起情绪,因为她察觉到,跟自己一样痴迷於表演,而忘情呐喊尖叫或鼓掌的,其实大有人在,而她不愿跟别人一起分享相同的东西或感觉,比起这些人为加工过的温暖或深情,她想起的是那个只属於她的画面,不在这麽拥挤嘈杂的音乐表演现场,也没有任何一个不相干的人,更无须过多做作的情话,她喜欢李于晴对她说的那句「随便你」。
「惜哉,他这人就是时好时坏,要是可以永远保持在这样的音乐才子状态,那应该就堪称完美了。」杨韵之忍不住叹息,说:「李于晴就是应该要当李于晴,可惜他经常一个不小心,就把自己变成了大鲤鱼。」
「永远保持这样?」骆子贞瞪大眼睛,指着台上的李于晴,对杨韵之说:「他永远都这样的话,那才真的让人受不了吧?」
「你不觉得现在这样的李于晴,比平常迷人一百万倍吗?」
骆子贞用力摇头,说:「我一想到他随时可能变成一只没脑袋的大鲤鱼,再对照他现在的矫情,只会忍不住想打他一百万拳。」
-待续-
有些人会把对的感情,只在对的时候,留给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