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你再这样忙下去,就会到大四都交不到男朋友。」刚放学不久,骆子贞一踏进家门就傻眼,程采趴在地板上,聚精会神地在玩着拼图,客厅空间不算大,但拼图已经掩盖了地面木板的颜色,花花绿绿好大片,让骆子贞差点傻眼。程采头也不回,光凭脚步声,就能知道是谁到家,一屋子四个人,只有两个会穿高跟鞋,而另外那一个,通常只要一约会,不到三更半夜是不会回来的。
「杨韵之呢?」没理会程采的调侃,她问。
「一大早就出发去花莲玩了,好像是跟上次一起吃消夜的那个男人。」程采仔细地端详着地上一堆堆的拼图片,挑出几块来比对再比对,但显然都不太像,她又丢了回去,背对着骆子贞,说:「早上听她在讲,大概会去三天吧。」
「三天?课不用上了?事也不用做了是不是?」她简直不敢相信,拿出手机要打电话追人,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说:「稿子也没给我,居然好意思出去玩?一天到晚忙约会,到底要交几个男朋友才够呀?」
「稿子在你房间桌上,她写好了。」还没推开房门,骆子贞已经听到程采从客厅里传来的声音。
这一屋子的人都不太正常,一个是假大学生的身分以掩饰,成天光会写小说跟谈恋爱的女人,三天两头换男朋友;另一个则是一旦发现什麽有兴趣的事,就会彻底遗忘自己的本分,一头栽进去的疯子。骆子贞摇摇头,她担心接下来只怕会有一两个月时间,程采大概都会盘窝在客厅地板上。
「你要霸占整个客厅,这我不介意;你要废寝忘食玩拼图,这我也管不着,但是我警告你,每隔三十分钟,你最好给我乖乖站起来活动活动。」把闹钟放在客厅的小桌上,骆子贞严肃叮咛:「要是胃溃疡了、关节炎了,还是尿道炎或眼球爆掉了,可别指望我会同情你。」说完,她匆匆忙忙拎了那份稿子又要出门。
「放心,就算不同情我,但如果真的需要送医院了,你也还是会替我叫救护车的。」根本没有回头,程采眼睛直盯着手上的拼图片,居然还笑得出来,让骆子贞只能无言摇头,这些人都是她找来同居的,要一天到晚担心这些人,还得当她们的老妈子,看来也是活该得刚刚好而已。
除了家里那三个女人需要照顾之外,尽管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但没得选择,既然自己在学联会也担任重要干部,就什麽事都得管。好比就业博览会,尽管服务的对象是大四的准毕业生,但活动既然由学联会主办,才大三的她当然就不可能置身事外。
「但是我不懂,就业博览会跟我们吉他社有什麽关联,需要我们来表演?」社窝里,李于晴耸个肩,向来乐天的他,老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正抱着吉他窝在躺椅上乱弹,这让凡事都讲求严谨的骆子贞最受不了,然而偏偏这人又是社团的公关,不找他也不行。
「吉他社难道没有大四毕业生吗?替你的学长姊做点事情会怎样,干嘛那麽计较?」
「那我随便派几个学弟上场就好了,可以吧?」
「可以,只要不搞砸活动,你就算派两只无尾熊上去跳舞都可以,我完全没意见。」说完,她把一份跟吉他社有关的活动细则放在桌上,掉头又要赶往下一个社团去交涉支援。
「今天晚上我有表演,你来不来?」李于晴连忙叫住她。
「以什麽立场?」
「以一个我喜欢的女生的立场如何?」露出一脸痞样,李于晴做出自以为很帅的表情,然而骆子贞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却连一盆冷水都懒得泼,直接走出了社窝。
她想起今天程采说的那句话,再忙下去,只怕到了大四都还交不到男朋友。自己很需要男朋友吗?要爱情做什麽?这年头的爱情所能提供的是什麽?是有人帮忙在购物时买单?骆子贞摇头,她物慾低,要买的东西,价位也都是自己能负担的程度;提供心灵上的慰藉?她忙得根本没时间去管什麽心灵不心灵的问题,况且,自己也不是喜欢诉苦的人,要找分享心事的对象,她有三个死党兼房客,谁不能听她说?毫无意义又惹来满身伤的爱情,她只经历过一次,就从此失去了兴趣。所以结论是,这种年轻而精力旺盛的学生时代,如果从情窦滋生的爱意,到最後必然只能导向肉慾交缠的结果,或劳神憔悴的苦难,那她宁可把时间跟力气都省下来,做点其他事情算了。
离开吉他社,还在走廊上,迎面过来一个个子很高的男生,映入骆子贞眼帘的第一印象是发型,这年头还有人在模仿猫王吗,那鬓角是怎麽回事?微皱起眉,为了这男生的品味在摇头,骆子贞不敢蹉跎,她还得跑一趟热舞社,但正要下楼梯时,却差点被一个胖妹撞倒,一边闪避,正想骂人,却发现这胖妹居然是姜圆圆。
「你刚刚有没有看到他?」
「谁?猫王吗?」骆子贞纳闷。
一脸神秘的姜圆圆也无暇解释,拉着骆子贞又往走廊走回去,结果到了吉他社的社窝外面,一扇旧木门上,透过纱窗看进去,猫王坐在另一张椅子上,正好整以暇在抽菸,一边抽,一边跟弹着吉他的李于晴聊天。
「他很帅吧?一点都不输给你的大鲤鱼喔!」姜圆圆目不转睛地盯着猫王,心向往之地说。
「我的大鲤鱼?等等,你现在这是在干嘛?居然偷偷跟踪别人?我的天哪。」受不了的语气,骆子贞赶紧把人拉远,姜圆圆说那是她最近物色到的目标,堪称极品,是热音社的吉他手,叫做庄培诚。
「你可不可以有点品味,不要宁滥勿缺的乱枪打鸟?」
「不会呀,我觉得他挺好,而且他跟大鲤鱼还是好朋友,看样子我能接近他的机会应该不少。」露出涎相,在楼梯口的转角,姜圆圆微眯着眼,拱起鼻子彷佛还能闻到刚刚猫王走过去时,身上一股遗留在空气中的男性香水味道。
「拜托你醒醒吧,平常上上交友网站,跟那些宅男们瞎聊天也就算了,现在你连自己学校里的都不放过吗?」
「子贞哪,我没有你那麽伟大,要以天下兴亡为己任,也不像韵之跟程采那样,坐在家里就有人上门来约,你就算可怜可怜我,别阻止我这一点微薄的小兴趣,好吗?」瞧姜圆圆一副就要跪下来哀求的模样,让骆子贞哭笑不得,也只得由着她去了。
跑完几个社团,亲自确认合作细节都无误後,骆子贞搭着计程车离开学校,又跑了两家公司,其中一家的公关部经理很慷慨,当场允诺,会在活动期间就释出相当的徵才名额,提供给参加就业博览会的学生;而另一家事业横跨多元,但目前以电子产业为大宗的公司,在小会议室里,骆子贞非常荣幸,见到了刚从大陆飞回台湾来开会的大老板。他原本只是随手拿起公司的各项工作纪录,却意外发现今天的小会议室里,写着「学生预约」四个字,好奇心起,本来应该由公关部专员出来应对的小事,他却亲自上阵。
谈了些学校里的事,也聊了活动的准备辛苦,那位姓颜的大老板,年纪不过五十岁上下,但气度雍容,非常亲切,丝毫不见倨傲之色。知道骆子贞在大学里主修国贸,随口也跟她聊了不少当前亚洲财经局势的变化,深觉这个优秀的女孩并不是一般只懂消费、追逐名牌的大学生。会谈结束时,他没让公司的职员送客,却亲自带她走到门口,临别之际,颜老板拿出一张名片递给骆子贞。
「上面有我私人的手机号码,你大学毕业後,如果有兴趣来我这里上班,可以随时打个电话来。」笑容可掬的大老板也很有幽默感,他停了一下,又说:「当然,你也可以权衡一下,一张大学文凭,跟一张我公司里的办公椅,哪个对你比较有吸引力,大家都知道,我没有录取员工还要看文凭的习惯。」
有些受宠若惊,骆子贞半晌说不出话,好不容易回神,一再道谢後,她恭恭敬敬地退出公司大门,在电梯口还跟依然站在那儿,面带微笑的颜老板点头致谢。
这就是她认为自己即使没有爱情,也能活得很精彩的原因,在这个世界上,她永远都是光彩夺目、睥睨於人群中的那个佼佼者,诚如姜圆圆所说,骆子贞就是一个以天下兴亡为己任的人,她忙着拯救世界都来不及了,哪来的心思去谈恋爱?
怀抱着自信与骄傲,结束一天的行程,本来想打个电话,把程采叫出来吃饭的,其实真的有些担心那个痴迷的家伙会在地上趴出关节炎,或憋尿憋出尿道炎,然而想想又作罢,程采如果是一个拨通电话就能被打断投入情绪的人,那她可就不是程采了。
骆子贞还记得去年有一回,程采就是因为沉迷在数独游戏里,几天几夜没阖眼,居然玩到忘了吃饭,因为胃溃疡而痛到昏倒,才被一群人紧急送医的往事。她自己在路边的面摊吃了一碗汤面,觉得味道还不错,当下决定晚点回家时,还要再来外带一份回去给程采,而一边想着,一边走到前面不远,转角处的小咖啡馆。
这家一楼店面非常狭窄的咖啡馆,它主要的营业内容其实是租借地下室场地,给各种小型的音乐表演者。骆子贞有些犹豫,她几乎是不自主地来到这里。难道要为了一场自己其实也不太有兴趣的音乐表演而花钱买票吗?地下室的空气肯定不流通,再加上人挤人的混乱,她实在很为难。都怪那只大鲤鱼,没事约这干嘛?
街边人来人往,店家已经开放观众入场,这些年轻的乐迷们当然不是为了李于晴而来,事实上,社团推派出这组吉他二重奏,也只是在帮另一个据说颇有名气的地下乐团做暖场而已,不会是一整晚的表演重心。但李于晴他们向来甘之如饴,因为这就是年轻的音乐人要踏出校园的最佳方式。
骆子贞踌躇半晌,最後决定还是放弃,她不想跟那些追逐偶像的傻子一样,要她凑在人群中,去为别人拍手鼓掌叫好,这种事她一向是宁死也做不来。今天会走到这里,她不只是为了看一场表演而已,主要还是想起自己在吃了李于晴无数次的消夜後,总觉得应该礼尚往来,来给他加油打气,也欣赏他的弹唱演出;但眼前已经这麽多观众在排队,还有差我这张门票吗?骆子贞心想,除非挤到最前排去,不然李于晴根本不会注意到谁在观众席里,而一旦挤进去了,等大鲤鱼唱完後,自己又不想听别人的表演,那万一挤不出来怎麽办?
大鲤鱼,我不是故意不给你面子的,真的,请你一定要原谅我,我的心与你同在,好吗?阿弥陀佛,请恕我先回家去了。一边这麽想着,骆子贞转过身,正想走开,然而包包里的手机却响起。本以为会是李于晴打来的,结果一看来电显示,骆子贞丢失了原本还不差的心情,却瞬间皱起眉头。
「大老远就看见一个很像你的人,在那里徘徊半天,我还以为看错了,所以乾脆打个电话试试看,想不到真的是你!」电话刚挂断,骆子贞还站在街灯下,却看见一个人小跑步过来,他个子也很高,头发上抓了不少东西吧,又翘又膨的,再搭配一搓蓄在下巴的胡子,确实是很时髦的造型。这样的男人,对很多小女生来说应该挺吸引人,但这世界上如果有一个骆子贞最不想看见的男人,却大概也就只剩他了。
「就算我们已经分手了,好歹路上遇见了也可以打招呼吧?这麽巧,也来看表演吗?」他大方地伸出手来,想跟对方握握,但骆子贞表情冷淡,任随那男人的手悬空,隔了一会儿,她才说:「你的招呼只让我觉得自己不换电话号码,可能会是一生中第二大的错误。」
「这麽严重?」他哑然失笑,又问:「那第一大错误呢?」
「认识你关信华。」说完,骆子贞转身。
-待续-
爱错一个人所付出的最大代价,并非当时的伤恸,而是从此怕了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