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二天下午两点,萧翎驱车前往被戏称为“果园”的地方,也是朱鹮的工作单位。
“果园”是本市最大的游乐场,各种游乐设施齐全,并逐年翻新,近一两年来竟有趋势成为本市又一着名旅游景点。
路上有些拥堵,初夏阳光热烈,即使开着冷气,身在车里被阳光直射着,也有身处蒸笼的错觉,萧翎耐着性子一点点跟着车流向前磨蹭。
其实朱鹮的住处离“果园”不远,但萧翎是一早先回家取了资料过来的,一来一回就耽误了整个中午的时间,路程也因此漫长。
但他丝毫不觉得烦躁,因为前一天他又睡在朱鹮屋里了,而且睡得很好。
他打开交通频道,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跟着音乐节奏轻轻敲打起来。
这种占了便宜的得意劲和恋爱中的感觉很像,都会因为一个小小的递进而喜悦,并开始期待下一次的接触,只不过,萧翎肖想的对象是男人。
愉快归愉快,但朱鹮的迟钝着实令他无奈。
后来夜深了,萧翎看他打了几个哈欠,知道他困了,想识趣些道声晚安然后各回各屋,可又舍不得佳人在抱的柔软触感,正激烈的矛盾着,朱鹮却又央他再讲几个故事,这下正中萧翎下怀,他便摘了几个短小精悍的来讲,听得朱鹮眼眶湿湿的,不知是困的还是怕的,只小鸭子似的在他怀里越缩越小,脸却扬的高高的,尽力和困倦做斗争,还等着听下一个故事。
萧翎看着他黑亮的眼睛忽然有种想亲吻的冲动。
但他不确定假如他这样做了,对方会不会愤怒,甚至鸡飞蛋打,从此和他保持距离或干脆驱逐出境。
他一面暗地里盘算着一面轻轻垂下脸。
有试探的意思,也有不可控制的鬼祟原因,总之,他的头越垂越低,直到嘴唇快贴上对方的太阳穴,他甚至能嗅到那湿黑发丝上淡淡的水汽……朱鹮都没有躲避,仍然保持着仰起脸的状态。
萧翎心花怒放,一个个怪癖念头烟花般蹿上来。
亲,还是不亲?
意识中的烟花爆开又消弭,萧翎也没得出正确的答案。
正在亲与不亲之间摇摆不定时,下巴被触碰了。
朱鹮轻轻托住他的下巴,制止住他继续下沉的动作。
萧翎心中的花火一瞬间全败了。
下一秒朱鹮用一本正经的口气说:“你也困了吧?都打盹了。”说完,慢悠悠打了个哈欠,睫毛挂着几滴水,“我也困了,睡吧。”说完,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就是这样的一夜。
萧翎躺在床上大气也不敢出,他在心里反复品味方才的暧昧,那触手可及的皮肤温度,并不禁推测朱鹮到底是真迟钝还是假迟钝。
竟然用打哈欠拒绝他的接触!
他看看旁边呼吸平缓的人形起伏,相当不忿。
他坐起来,轻轻掀开被子,跨过对方身体,绕到床的另一侧。
朱鹮的整张脸都埋在阴影里,还有一部分陷在枕头里,不过这不要紧。
萧翎屏住气,缓缓伸出手,在距离对方皮肤一厘米左右位置时停住,将几根凌乱的头发拨开,露出那白皙的半个额头。
他的食指落在朱鹮眉尖尽头的太阳穴上。
听说抚摸额头并不是检测是否发烧的最好方法,其实人体面部温度变化最敏感的地方是太阳穴。
萧翎记不清在哪本书中看过,恋人间试探发烧的方法是用嘴唇贴上对方的太阳穴,很灵的。
他早已不记得故事情节,却一直记得当时自己对那亲密方法的向往的心情。
指尖下的肌肤温热,他在那里停留了一会,又慢慢向下滑,滑过朱鹮的脸颊,一直到嘴角,萧翎轻轻叹了口气,果然是真的,除了太阳穴,其他地方都是凉的,好像他这个人一样,浑身下上都冷冰冰的,最温暖的地方只有一个指尖大小。
他到底也没有吻下去,弄巧成拙就不好了。
再说,谁知道这人,是真迟钝,还是装的呢?
想到昨晚明明害怕却一再隐忍着并要求增加“难度”的朱鹮,萧翎又忍不住笑起来,这家伙,是把谈论怪谈当作了耐力测试吗?
可惜,这种可爱行为的初衷却是为了提高胆量将来好保护老婆!
想到这里,萧翎再一次为自己叫屈。
一声短促的车鸣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一辆白色面包,夹在左转和直行线中笨拙的移动着,可能是走错了路,现在想并入直行道,但是前面几辆车都商量好了似的对它视若无睹,衔接紧密的跟上,停顿,不给他一点插可供入的余地,面包屁股又挡了一部分左转线,几辆被堵住的准备左转的车也不耐的按起喇叭,憨厚的面包司机大叔急出满脑门的汗,到了萧翎这里,他踩下刹车,给那师傅让出空间。
对方才慌慌张张的转进来,还不忘向他挥手致谢,萧翎笑着点点头。
瞧瞧,他是这么一个善良又有为的青年,朱鹮凭什么装傻!
想到这百分之五十的可能,萧翎更是委屈,难道在那只笨鸟心中,自己就是八卦镜一般的存在吗?
陷在车海与醋海中的萧翎已经完全忘记,把自己置于这个境地的始作俑者,完全就是他自己。
到达目的地时已过三点。
萧翎将车停好,缓缓步入园中。
和上次截然不同,那一次很烦躁,两个女人不停的叽叽喳喳,什么弱智项目都要玩一遍,另外两个男人——古虫和文屿,跟屁虫似的唯唯诺诺,还帮她们买零食,真丢爷们的脸。
而这一次,想着自己走的道路就是每天朱鹮上班的必经之路,心中竟倍感甜蜜。
一只喜鹊呱呱叫着从头顶飞过,他竟圣母的想到:啊,也许它也曾从朱鹮头上飞过。
看着那也许曾在他们两人头顶飞过的吉祥之鸟,萧翎心情倍添愉悦,步伐都轻快起来,一草一木一只垃圾桶都成了美好之物。
喜鹊留在枝头咕咕叫了两声,一抖屁股挤出一摊鸟屎。
…………
萧翎轻车熟路的找到员工休息室,小丽老罗小伍他们都在,见他进来先是一愣,还是小丽记性好,先一步叫起来:“哎~~~~!!你不是那个那个那个……”手指着他半天激动不能自已,萧翎可是黑暗之旅成立以来第一个抱着“鬼”出来的游客。
萧翎会意一笑:“对,就是那个。”
老罗和小伍都看不下去小丽的花痴样子,歉然的笑笑,问:“你怎么来了?我们今天不开放的。”说着,老罗指指外面写着暂停服务的牌子。
“我知道,朱鹮叫我来的,他人呢?”萧翎答道,说着四下张望了一下。
“哦!!我知道了!你就是头儿说的外援!”小伍忽然想起来,上午开小组会时,朱鹮神神秘秘的说下午会请个高人来帮忙策划。
请外人参与新主题的设定,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大家已经好奇一上午了,是什么人令朱鹮青眼有加,现在见着正主了,三个人都打起了精神。
“你和头儿就是那次认识的?”小丽问。
萧翎点点头,笑道:“算是不打不相识吧。”
又聊了一会,萧翎得知朱鹮正在里间面试。
他轻轻推开办公室的门,确切的说,这应该是一间会议室,房间很大,尽头是一张长方形的深黑色会议桌,桌上摆着一盆开得茂盛的一品红,硕大的鲜红花瓣后面是一身黑衣的朱鹮。
几个年轻人坐在靠墙的沙发上。
气氛有些肃穆。
萧翎推门进去时,一个年轻人正好走出来,可能是面试失败了,他有些垂头丧气,见到萧翎以为他也是来参加面试的,肩膀相错时,他低声对萧翎说:“没戏啦哥们,这人特严,迟到就没戏!我才晚了十分钟。”
萧翎暗乐,严肃的对他低语:“谢谢啊哥们,不过我还是想试一下。”
那人回给他一个不可救药的眼神。
听小丽他们说,每年暑假前这段时间都是应聘高峰期,很多高中生大学生都想来这里打短期工。
但是朱鹮的面试条件十分严苛,几乎通不过几个人。
萧翎同意的点点头,这种工作参与人员不能多,流动性也不能大,否则就没有悬念可言了。
朱鹮正好叫到下一个人,萧翎在那几个等待面试的人身边坐下。
“夏风,你好。”
“您好。”年轻人有点紧张。
“请问为什么来这里打工?”朱鹮问。
“为了锻炼自己。”夏风脱口答道。
果然是学生,说话都没新意。
朱鹮继续问:“锻炼什么啊?”
“啊?”夏风没料到对方会就这句套话锲而不舍,他迅速组织语言:“锻炼……工作能力,组织协调能力,还有……”
“这些我们都不需要。”朱鹮打断他,“五十米跑和一千米跑的最好成绩是多少?”
“呃……不记得了。”夏风顿了顿笑道:“谁还记得那个啊。”
“这么说你平时很少参加体育锻炼?”朱鹮冷冷问道。
“也不是,偶尔……”
“散打,自由搏击,跆拳道,武术……你擅长哪样?”
夏风摇摇头,苦笑道:“都不会。”
“……是疤痕体质么?以及伤口愈合能力怎么样?晕血么?”
“我……也不清楚。”
萧翎身边几个大学生小声的交换着意见:不是吧~~扮鬼还要打架啊?
“抱歉,这份工作不适合你,谢谢参与。”那边朱鹮已经落下定论。
“喂,你在刁难我吧?”夏风站起来,“不过是在鬼屋打工,你问那些干什么?!难道你们还要殴打客人?我来玩过好几回了,根本没碰上这样的事!你明明就是不想用我吧?”
气氛一下变得剑拔弩张起来,刚才小声议论的年轻人也有些紧张,不确定将要发生什么事,萧翎也绷直身体,将状态调整为一旦发生变故随时能冲上去的架势。
气氛一下变得紧张,叫夏风的年轻人气鼓鼓的,像被挑衅的牛犊,肩膀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萧翎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想象得到,这个自觉受了苛责的年轻人正在用多么愤怒的目光瞪视朱鹮。
萧翎已经决定,无论接下来将怎样收场,他都要好会好好教导一下这孩子为人处事的道理。
和夏风的剑拔弩张不同,朱鹮则显得轻松多了,像是见惯像这样一言不合就电闪雷鸣的场面似的,他连表情都没变,甚至还微微翘起嘴角,像是要微笑的样子。
也正是这样的镇定,令萧翎好奇,他也想看看,朱鹮打算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我明白。”朱鹮平静的回望年轻人,他一手搭在桌面上,另一手拉开桌下的抽屉,很快摸出一叠纸张,放到夏风跟前的桌面上,“不看看这个。”
那是一小叠装订好的A4打印纸,上面印着表格,以及一些龙飞凤舞的字。
夏风低头看了一眼,手却没动,语气有些松动:“你……你让我看这个干什么?”
朱鹮好整以暇的靠坐在椅子里,“看看吧。”他向他点点头。
朱鹮的平静态度微妙的中和了现场气氛,好像刚才被失礼指责的人并不是他,甚至一切失控行为都压根不存在似的。
夏风拿起桌上那打东西,轻轻翻起来。
越看脸上越是发热,他的耳廓被朱鹮身后薄薄窗帘透进的夏日阳光烘烤得通红。
“……对不起。”他小声吱唔道。
“没关系。”朱鹮收回那叠纸张,站起身,转而向坐在沙发上等候面试的人走来。
他身形本就修长,黑衣黑裤更是衬得他风采翩然,站在空旷的白色砖地上,素净又好看。
萧翎几乎觉得所有人都跟自己一样,正眯起眼睛仔细打量走来的男人,难以言喻的癔躁涌上心头,同时又小小的自得,毕竟,这个装模作样的男人小鸭子一般蜷缩身体瑟瑟发抖的情状也只有他萧翎见过。
“你们是不是认为这是一份轻松愉快并且很刺激的工作?——很多人都这么认为。我不是故意刁难你们,刚才我问他的问题,一会我也同样会问你们,如果答案和他一样,那么你们都不合格。”朱鹮的声音不大,音调也平平,但是清朗的音质在安静的大厅里响起,有玉石敲击的效果哦,没有起伏,却清脆好听。
听到这里,几个大学生已经知道自己没戏了,有人已经要站起来,朱鹮又晃动起手里的册子,进一步解释道:“这个,是上半年黑暗之旅职工的工伤申报单。”他一边翻着,念道,“都不是很严重,自从我们禁止游客携带随身物品后,已经好了很多。只有一例是被女士用高跟鞋跟戳伤的,他很幸运,差一点就刺到肺了……也没有破相的,因为有戴头罩,但是如果跑不快,再加上近视眼,就比较悲剧了——年初的时候我们招过一个短期工,大学生,是体育学院的,体能完全合格,但是他隐藏了自己是高度近视这一条……你们知道,黑暗之旅内部几乎没有照明,虽然这个学生有戴隐形眼镜,但是近视眼在黑暗中的视能仍然大打折扣,他在工作中……撤退的时候,不慎撞上突出壁角,鼻梁骨折。”
他快速浏览着,手里的白色纸页翅膀一般翻飞,他语调轻松,好像那不关自己的事,但是天晓得那么厚的一打里面到底有没有他的名字。
萧翎想起初次相遇那天,朱鹮肿得高高的脚踝。
“现在你们还认为我是在故意刁难你们吗?”他将报表放回桌上,腰抵着桌沿,轻描淡写道:“无论散打还是搏击,我们要求你们至少会一样,并不是为了殴打客人什么的,只是经过这种训练的人,反应能力和肌体调节能力以及耐受性都比常人强一些,遇到突变至少能自保,”他顿了顿,又轻轻笑了:“我不是在危言耸听,请你们想想,鬼屋这种游戏,工作人员自然有底线,知道这只是一份工作,但不是每个客人都明白这只是一个游戏。在黑暗中被吓到或是怎样,动作里难免就失去分寸,这个时候,训练有素的身手就格外重要。”
他说完这些,目光往在座的几人面上淡淡瞟过,看到最末坐着的萧翎时,微微一怔,便快速问道:“认为自己合格的,请留下,其余人……感谢你们的参与。”
很快,会议室内只剩下萧翎和朱鹮。
…………
“太出我意料了。”人走光后,萧翎说,“没想到你口才这么好,我都被镇住了。”
“每年都有这么一出,早说惯了的。”朱鹮看见他也在,相当不自在,他松了松黑色上衣的领口,转开话题:“昨天你说的资料,都带来了?”
萧翎盯着他被扯松的领口,所答非所问:“这是你们员工制服啊?上回我见你也是穿这样一身黑。”
“恩?”朱鹮微微一怔,随即答道:“是啊,不过样式不同,上回你见的那个是扮鬼时穿的,这个稍微正式一点。”说着向会议桌后走去,俯身从抽屉里拿出一卷只,慢慢展开平铺在桌面上。
是黑暗之旅的平面图。
“这么快就谈公事啦?”萧翎老大不乐意的说。
朱鹮抬眼,不悦道:“叫你来不就是谈公事的?”
“公事归公事,你能换个态度不?”萧翎帮他按住平面图的四角时说。
朱鹮翻找胶带的动作一顿,萧翎按住他的手,“不用找了,直接拿这个压多方便。”说着从脚边的袋子里拿出自带的两本书按在图纸两边,“好了。”
专业性挺强的的书籍,《BLACKROCK》和《野行——洞居者的探险》都是介绍天然洞穴的。
朱鹮站在靠窗的那侧,眼睛盯着那两本书的封皮:“你刚才说,换个态度是什么意思?”
“就是换成昨天那样子。”萧翎站在桌的外侧,也就是朱鹮的对面,微微向前俯身。
“同样是‘谈论’公事,昨天的你就可爱多了。”说完,又补充道:“提高胆量也在你的工作范畴之内的哦?”
第一次被“可爱”形容的男人有些恼怒,朱鹮脸上布满可疑的红晕,他冷声呛道:“你到底要不要帮我?”
“哎呀,你这也是请人帮忙的态度?”萧翎更深的俯下腰,双臂撑在桌面,朱鹮身姿绷得笔直,即使快被萧翎的鼻尖触到,也毫不让步:“明明是你主动要帮我的!”现在却来谈什么态度不态度,真会抖!
萧翎苦笑,当然是他主动提出来的,如果不在旁边盯着,他费尽心血写的小说不定会被捣腾得多么面目全非,不如亲自操刀。
只是这时时刻刻不忘装淡定的朱鹮太可恶,换了个地方就拿他当外人了?对付毛头小伙子的那套也使在他身上,昨天是谁小鸟般窝在自己怀里来着?
两人隔着整张平面图和一盆鲜妍的一品红诡异的对峙着。
还是萧翎先放软口气:“跟你开个玩笑,何必这么认真?”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讨好的温柔。
朱鹮在他的注视里略略垂下睫毛,不知是花瓣的反射还是事实就是如此,萧翎觉得这家伙脸上的红晕更浓重了。
“当然是我自愿帮你的,我想先去洞里看看,熟悉下环境,你不介意吧?”萧翎盯着那睫毛暗影下目光闪烁的眼睛,用更轻柔的声音问:“你带我去,可以吗?”
为了设计新主题而要求了解内部环境当然无可厚非,但是为什么不让开灯呢?
朱鹮奇怪的看着萧翎:“不开灯你怎么看得清?”
萧翎认真的看着朱鹮:“开着灯怎么找灵感?”
朱鹮不解的睁大眼睛,萧翎自然而然的说:“不把自己置于和顾客相等的境地怎么能设计出好的构思呢?难道说你以前都是灯火通明的干活?”
朱鹮低下头。
——当然是灯火通明,不仅如此,还伙同着三五个建筑工人呢!
朱鹮讷讷的把手从灯控钮上抬起,萧翎拍拍他的肩:“你要相信我,施工时当然需要照明,但现在用不着。走吧!”
“等等,戴上这个。”朱鹮从员工储物柜里拿出两副眼镜。
萧翎拿着眼镜左看右看:“哦~~上次你说的夜视镜就是这个啊。”
朱鹮点点头,又拿上小型照明灯当先向黑暗之旅的入口走去。
路过外间的休息室时和小丽他们打了个招呼,小伍看了看表说:“头儿,不是说晚上一起吃饭吗?这都快五点了。”
朱鹮还没答话,萧翎抢着说道:“我们是去办正事,几点出来还说不好呢。”
出于友情帮忙的人都这么说了,朱鹮有什么理由表示不同意呢?
“到时间你们自己下班吧,今天我不去了。”
“哦,好吧。”小丽他们点点头。
早料到是这个结果——他们的头儿就是这样,一到改换新主题的日子就打了鸡血般亢奋。
洞还是那个洞,写着黑暗之旅的木色雕牌看起来还是那么幼稚可笑,但是萧翎的步伐却异常轻快。
和他相比,那个走在前边,手持照明灯的黑衣男人就显得责任重大多了。
“小心,这里有台阶。”向下走的时候朱鹮说。
“哦,你不说我都没注意到。”
朱鹮轻哼一声,沿着山壁向右拐。
朱鹮还记得那次不愉快的回忆,就在这个洞里,这个家伙把他捉弄得够呛,他出于惯性才提醒他注意脚下,其实应该借这个机会报复回来的,想到这他又后悔了,为什么要给他夜视镜呢……
这些细小的心思萧翎当然不知道,他只晓得应该跟紧朱鹮,不让那摇摇欲坠的灯光脱离自己太远。
差不多走到洞窟深处时,一个S型的多角拐弯处,萧翎停下来:“好了,我们该开始谈谈正事了。”
朱鹮诧异的问:“你已经有灵感了?我还以为你需要再多转几圈。”
“灵感随时都有,但不是每一条都适用。”他迎着朱鹮面上的巨大无框镜片说:“完全仿照《深渊》是不可能的,那样花销太大。”
朱鹮没有出声,用静默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深渊》里的洞穴是‘活’的,如果想营造出‘活’的感觉,那种肠腹消化食物般的蠕动感就很重要,我想你们的领导不可能批下这笔款项——只为让假造的墙壁和地面像毛毛虫般颤动,另一方面,《深渊》的恐怖在于人数的减少,每进洞一次,就少一个人,这也不可能做到。”
“那你的意思是……”
“我们可以另辟蹊径。”说着,他抓住朱鹮的手,握着他的手腕在墙壁上轻轻摩挲。
手心被凹凸起伏的石壁刺激得麻痒难耐,朱鹮不明所以,他被动感受着每一块突出的石头的形状,甚至偶尔被拉着强行穿过石缝孔隙间漏下的冰水,朱鹮感到头皮一阵一阵发麻,另一只手也忍不住打起哆嗦,微弱的灯光在膝盖以下轻轻摇晃着。
“感觉到什么?”萧翎忽然问,朱鹮的全部心神正集中在手上,冷不丁被热气穿过耳边,他几乎要失声惊叫。
稳定情绪后,答道:“墙壁……”
萧翎更轻的语气问:“还有呢?”
“水……很凉。”朱鹮说。
萧翎像是比较满意这个答案,拉着他一同垂下手,却没再松开,而是用手心握紧他的拳头,朱鹮被包裹得严丝合缝的拳眼里积满了冰凉的液体,不知是刚才接到的冷水,还是被激出的冷汗。
“这是天然石壁的感觉。”萧翎注解般说道。
然后又问:“听到什么了吗?”
说完,他闭上嘴,连同呼吸一并卡断了似的,让对方体味那洞窟深处传来的律动。
滴、滴答……滴答,滴答……
水声,以及冷气穿进石壁,从缝隙内挤压出的呜呜声,还有音响制造的哭泣声。
一样样都分析透彻后,好像并不那么可怕。
如果硬要选择一个座位答案的话……
“水声。”朱鹮说。
“没错。”——除了水声,其余的声响并不能起到任何恐惧的效果。
“如果只有水声就更好了,其它的都是画蛇添足。”萧翎耸耸肩,又道:“第一次来时我就注意到了,你们在努力营造一种与世隔绝却又相当真实的恐怖氛围,加上曲折的迷宫式道路设计……这很好。”
朱鹮心不在焉的听着,感官却全部集中在了手上——持灯的那只手因为吹拂冷气的缘故冰凉僵硬,而被握住的那只手温暖柔软,截然相反的效果却相当引人注意。
手背不知何时变得这样敏感,只靠指节相贴的弧度就能辨认出对方掌心的每一丝纹路和起伏的肉壑。
“但是,”夸赞的话说完,萧翎话锋一转:“这还远远不够。”
“这种程度的仿造天然墙壁的质感……”说着,他又将朱鹮的手按上墙壁,刚刚捂热的掌心再次接触湿凉坚硬的石壁,令朱鹮打了个寒颤。
萧翎严肃的发表见解:“突然触到湿滑的墙壁,加上又是完全黑暗的环境,一开始游客也许会觉得新鲜,甚至害怕,但是五分钟之后,这种效果就大打折扣。”
“要让游客感觉到截然不同的质感。”他象征性的抬起他们相握的那只手,将朱鹮的掌心摊开,食指摩挲着他的手心,“冷,”又合上,握住他的手背:“热。”
朱鹮忽然觉得尴尬,负气般甩开他的手。
“那你说怎么办。”
萧翎似乎轻轻笑了,口气却依然严谨:“很简单,触觉,听觉,嗅觉,都要加强。”
“触觉,听觉……加强,我懂,嗅觉是指……”
“我在老本的白话志异上看过,有个人做了亏心事,晚上睡觉梦见自己被带到阎王殿,阎王说,你做了这么多坏事,当要下油锅炸一炸,说着鬼差就带他向炼狱走,油锅鼎沸,里面烹炸着成千上万作恶的人,惨叫声如同鬼泣,相当可怖,可是这人却一点都不害怕,因为他知道这是在梦里,但是醒来后反倒被吓出了心悸之病,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
“他半梦半醒时听到热油下锅的声音,然后闻到一股刺鼻的生肉入油的味道,那味道越来越浓郁,不断有新的生肉入锅,又不断又肉皮被炸焦的糊味,竟和梦中情形隐隐相配,一时间吓得他手脚冰凉,分不清是真是幻,从此便作下病根,其实那不过是隔壁家在炸猪皮。”
朱鹮听得想笑,又觉得这故事挺有哲理,也恍然大悟般道:“你的意思是令洞里充满……”
萧翎点点头,“当然不是炸猪皮的味道,可以适当加点腐烂的草木味,或者熟透的果子味,再不行……血腥气也可以凑合用用。”
这个提议倒新颖,可是……
“那到底什么味道好?”
萧翎笑了:“不是想仿照《深渊》吗?你说呢?”
朱鹮恍然大悟,不禁掩住口:“啊……那,那也太缺德了吧……”
《深渊》中的洞穴是活物,相当于巨大的胃袋,能够吞噬一切进入的生物,那之中的味道……
朱鹮光想一想就几乎作呕:“不要不要,我可不想有客人在我的洞里吐一地。”
“哈哈,我就那么一说,用不用在你。”
“坚决不用,我们还是说说怎么加强触觉和听觉好了。”
“那就简单了,洞穴嘛,自然要什么都有,触感可以是湿滑的,也可以是毛茸茸的,甚至粘哒哒的,要知道,真正的万年洞穴内不止只有岩石啊,苔藓,夜行生物,柔软的藤蔓,甚至一整片栖息的蝙蝠……都在考虑范围内。”
“对……这主意很妙啊!反正是漆黑一片,只讲究触感就可以了,不用管它们看起来是什么!”朱鹮兴奋的问“听觉呢?听觉怎么做好呢?”
“我们边走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