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有很多事情,你会以为它们在很久以前已经告一段落,成为了一段不再的回忆,但其实它们正在默默地变化着,然後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情况下,重新展现在你的眼前,令你惊讶不已。
那个情况就像你在某地方的泥土下埋下了一粒种子,後来你听闻当地发生了一场大洪水,你以为种子已经被冲走或者被淹死,所以没有再理会,但数十年後回到该地,才发现原来种子早已长成了一株大树。
或者你会觉得这类情节过於戏剧化,但只要你细想一下,不难发现其实你也体验过这些事情。
而我,现在也刚刚遇上了这回事。
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我在中三时的暗恋对象,子婷。
自从中三暑假的那通电话後,我们就没有再联络过。
当年的那场暗恋,到了现在,已经变成了一段难忘的回忆。
我还以为她已经在我的记忆中画上了句号,但在五年後的今天,她却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她的出现令我很惊讶,但更令我惊讶的是她一同带来的消息。
就在下学期开学的前数天,我刚刚帮完我亲戚的儿子补习,正在乘搭地铁回科大。
香港人独自乘搭地鐡时都会有一个惯性动作,就是玩手机。
有的人会看连续剧,有的人会玩手机游戏,有的人会看新闻,有的人会跟朋友传讯息,有的人会上Facebook,反正大家都会沉醉於自己的手机世界。
曾经有分析指出,人们这样自顾自地玩手机,其实是不自觉地想掩饰自己内心的寂寞,他们会向别人传达「忙碌中,请勿打扰」的讯息,但实际上他们是因为感到孤单才玩手机让自己分心。
虽然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是因为孤单才玩手机,但我肯定的是,这样玩手机会令人愈来愈孤单,因为你当你全神贯注地玩手机时,你往往会忽略了身边一些重要的人和事。
我当时正专心地用手机上Facebook,身边发生了甚麽事情都不太清楚,只知道当地铁到了某一个站後,有人走了进来停在我面前,那时我仍然没有在意,只低头按着手机,直至那个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景生?」一把熟悉的声音唤着我的名字,我立即抬头一看,虽然已经有五年不见,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是子婷。
她无论是外貌还是身形,都跟中三时一模一样。
「子婷!?很久不见了,最近好吗?」突然跟子婷相遇,令我有点愕然。
「还好吧。」子婷露出那副久违了的笑容,「对了,你现在应该在念大学吧?哪一间?」
「科大啊,你呢?」
「这麽厉害!我连中六都没有考上,现在在一间美容中心上班。」
「难得相遇,不如现在一起去吃个饭吧?」
「对不起,我现在要回公司。」她苦笑着说。
「噢,可惜。」我有点失望地说。
难得久别重逢,还以为可以跟子婷聊个半天,诉说这五年来的经历。
「哎……」这时子婷暗叫了一声。
「甚麽事?」
「我没有想过今天会遇到你,所以没有带请帖啊。」
「请帖?结婚的请帖?」
「不然是甚麽请帖了?」
「谁的请帖?」我觉得哪里怪怪的。
「我的请帖,」她微笑着说,「我要结婚了。」
「呃?结婚!?」我定睛看着她,期望从她的脸上找到一丝开玩笑的痕迹。
可惜我失败了。
那年,我十九岁,子婷二十岁。
在这个阶段的青少年,大多仍在寻觅合适的对象。较幸运的,第一次就可以遇上自己的真爱,但仍然要经历过数年的考验,才会考虑结婚;没那麽好运的,就要花多一点的时间去寻找和尝试,经过一段离离合合的时期,最後才能找到合适的对象,继而才会计划结婚。
简单一点说,对於普遍十九、二十岁的青少年来说,谈婚论嫁还是言之尚早。
除非……
我望了一望她的肚子,希望可以找到答案,不过即使里面真的埋藏着答案,理所当然地我当时是不可能看得出来,但我这个举动却被子婷看见了。
「怎麽了?你以为我怀孕了?女人早婚不一定是因为奉子成婚的啦!」
我想了想又的确是,根据我认识的子婷,她不是个草率鲁莽的人,看来她这次的婚事是经过周详考虑後才决定的吧?
「你的男朋……未婚夫是甚麽人?」我回个神来问。
「他是我前公司的主任,我中五毕业後进了那间公司工作,因此就认识了他。」
「主任?他几岁了?」
「二十七岁。」
我听到後又是呆了一呆,但当想起子婷的「择偶条件」後,又觉得很合理。
中三时,子婷跟我说过,她只对年纪比她大很多的男生有兴趣,看来这一点到现在她仍然没有改变。
这样的话,结婚这个决定好像也变得合理,因为他的未婚夫的确是到了适婚年龄。
当然,以上说的「合理」有着一个大前题,就是子婷的「择偶条件」合理,而这一点我不予置评。
「恭喜你。」我对子婷说。
「谢谢,你写你的地址给我吧,我回去再把请帖寄给你。」子婷从手袋里拿出了一本记事簿和一枝原子笔,递了给我。
我写完後交回给她,她把记事簿和原子笔收好後,再次抬起头。
「对了,你记得五年前的那个游戏吗?」
「甚麽游戏?」我疑惑地问。
「有关我们的梦想的那个游戏。」
我认真地想着子婷竟然在说甚麽……
唔?
哇哇哇!子婷的记忆力真的异於常人!竟然还可以记得五年前的那个游戏!?
还记得中三最後一次跟子婷通电话时,我们玩了一个游戏,我们双方说出自己的梦想,然後到将来相遇的时候,看看谁先达成了自己的梦想。
而现在就是「将来」了。
「我说过我希望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而我现在快要实现了。」她微笑着说。
「但结婚又不一定代表美满啊。」我一说完就发觉自己说错话了,还好子婷很大方,毫不介意。
「你这是在诅咒我吗?你看着吧,我会证明给你看的。」她固意翘起鼻子,笑着回答我。。
「那麽你呢?我记得你想成为一位作家,现在正在努力吗?」子婷又问。
那一刻我愣住了,子婷竟然还记得我当年的说话。
「呃……我、我很久没有再写小说了。」之前跟文宇、心滺说这句话的时候还好好的,但一面对子婷,就感到有点惭愧。
「你不是说过这是你的梦想吗?我还在等着看你的书啊!」
「我…………对不起。」
「呃?干吗道歉?」
「我让你失望了。我现在有一些更重要的东西要去追求。」
「你不是很喜欢写作的吗?你现在在追求甚麽?
「是的,我到现在仍然很享往写作的感觉,但我现在不想浪费时间,我想先专心读完大学,然後找份安定的工作……」
我还未说完,子婷便接了下去,「……找份安定的工作,然後在工作上发展自己,寻找晋升机会,如果有女朋友的话,到时还要计划结婚和未来的事情,後来就需要供楼所以要更努力工作,接着如果生了孩子的话……」
「等、等等,我还未想得那麽长远啊。」
「还好你没有想得那麽长远。」子婷望着我,认真地说:「人总是会有一个接一个的计划,直至死去的一天。你不可能为了完成这些流水式的计划,而把其他更重要的事情搁置。就算你在这些计划中取得成功又怎样,你在过程中放弃了甚麽,你自己最清楚吧?」
我顿时发觉子婷的思想真的比我想像中成熟很多,或者这也解释了为甚麽她能够跟她的未婚夫沟通吧?
当下我没有认真去想子婷这番话的含义,只笑而不语,但在到了後来,我开始回想起她这番说话,才明白到个中道理。
人从诞生那天开始,就已经踏进了时代的巨轮,未来的事情早已被规划好,而你只需要把这些计划一个接一个地完成,幼稚园、小学、中学、大学或其他高等教育学院、工作、买楼、结婚……如果你错过了其中一项,都会被人视为不完满的人生,相反如果你一直依照计划的话就会被人视作半步青云,所以大家都会很努力地依着计划走,不希望被人比下去,亦不希望被人看低。
这就好比一场赛车,从比赛开始的那一刻起,赛车手们一直向前狂飙,除了要超越对手之外,还要驶过一个个的检查站,一直到终点,未能成功到达所有检查站的,就不会得到观众的注视,而观众的目光亦只会停留在顺利冲过终点的选手身上。
但赛车又怎能跟做人相提并论呢?
赛车手们都有着同一个目标,所以会争相冲向终点,但每个人的人生目标却不相同,那麽又怎能够在同一条跑道上竞赛呢?
如果众人都放弃了自己的路、自己的目标,而走上一条俗世眼中的「成功」之路,就算走得多顺利,也都只会是输家,因为真正的成功是根据你的人生目标而决定,而不是根据别人的准则。
失败只因为你从来没有向着自己的目标走,而盲目地沿着一条不属於自己的路前进,追求着一个自己心底里根本不在乎的目标。
当然,世上的确存在着一些人,他们的人生目标刚好跟大众眼中的「成功」相同,这就另作别论,但他们必需先问自己,这个是不是真的在他们接触社会和现实之前就拥有的目标,否则他们只是在自欺欺人。
这番说话出自子婷的口中,使其更有说服力,因为她现在走上的路绝对不会是普罗大众能够接受的,但她却因为心中的一个梦想,所以一直把握着缘份,希望可以早日组织一个美满的家庭,而这次她终於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对象。
也许你会对她的做法觉得很怪异,其实我也这样觉得,不过这只是因为我们的梦想跟她的不一样,所以我们才会质疑她的做法,或者我们追寻自己梦想的方法,在她的眼中也是同样奇怪的。
「你有梦想就马上去追吧!你现在还在求学时期,生活算轻松了,现在还不起步的话,到後来生活压力变大,就会更加难去实行了。即使最後失败了,也至少有奋斗过,总比到将来後悔好。」子婷说。
她抬头看了看车厢内的提示牌,说:「我下个站要下车了。」
「子婷,我觉得今天遇上你,是注定的。」我说。
「是吗?」她傻气地笑着。
「我下个月的婚礼,你一定要来啊!而且你也找一些当年的同学来吧,我很想见他们,只是我没有了他们的联络方法而已,拜托你了。」
「好的,尽我所能。」我比出一个OK的手势。
地铁门打开了,子婷挥了挥手就大步走了出去,留下我在车厢中。
我看着子婷的背影,心里酝酿着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是的,子婷,在此时此刻再次遇上你是注定的。
五年间我们都不曾相遇,这次偶遇,你就令我寻回了我遗失已久的东西。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