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间吉野家里坐着,面前放着一个挤满了配料的小火锅,火锅旁还放着一盒生牛肉片,一碗乌冬,还有一杯汽水,这是个一人份量的火锅套餐,但我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英杰拿着托盘从食物领取处慢慢地走过来,托盘上放着的是跟我同款的火锅套餐。
「我发觉我们每次聚会,你都是提议来这里的,你不会腻的吗?」英杰放下托盘,坐在我对面,摆出一副厌恶的样子。
「不会啦,你不想来可以反对的啊。」我喝了口汽水。
在中学时期,我相熟的朋友本来就不多,上到大学後还保持联络的就少之又少,如果是说会约出来见面的,或许就只有英杰一个了。
别人都说念大学是最轻松的求学阶段,课程不算深奥,而且大部份的课堂都可以随便绕掉,很多大学生都会因此而每天玩到天昏地暗,只是在考试前数天才回到自己的书桌前赶工……不过,这种生活显然没有发生在英杰身上。
他上了大学後,仍然保持着预备高考时的干劲,每天上完课後都会到图书馆里重温当日教过的东西,没有怎样花时间去玩。
我问过他每天都这样温习会不会觉得闷,他答我这就等於我每次聚会都会去吉野家一样。
看来他是蛮享受的……
其实在我眼中,他是不懂得去享受生活,不懂得去放松,但他却自辩说这是勤力上进的表现。老实说,英杰一直都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只要他觉得是对的,就绝对不会受其他人影响。
当年很多中学同学都觉得他的想法过份现实,觉得他自私,觉得他势利,他们都在等待着他的报应来临,但他的想法却好像得到了老天爷的认同,一直让他一帆风顺,这令他愈来愈坚持自己的那套想法。
其实他没有得到报应亦是合理的,因为他坚持自己的同时,根本没有影响到其他人,既然他没有对别人造成负面影响,即是他没有做过坏事,没有做过坏事的话,理所当然地不应该受到惩罚。
这样说着说着,好像如果他得到报应的话,反而是不合理的……
他对自己的想法的坚持已经到达了希望其他人一起跟随的程度,就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在分享自己的信仰,希望能够感染大家一同追随一样,而我从高考的那段日子开始,亦慢慢接受了他的这套想法,成为了他的信徒。
「你的物业管理读成怎样了?」英杰把一片生牛肉放进锅里。
「是物流管理。」我从火锅中夹起了一条蟹柳放到碗中。
「喔,是物流,其实是读甚麽的?」英杰隔着蒸气看着我问。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没有必要知道。」
「为甚麽?」
「因为我打算下年申请转修会计系,我爸妈也很赞成。」
「真的吗!?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啊,在这个年头,谁不想念会计。最近有统计显示,现时香港中学生最想做的行业就是会计师,老实说,谁不想找一份高收入又稳定的工作啊。」
「但是我怕课程太难,我读不来。」
「不要紧,如果你真的转修会计,大可以找我,一场朋友,我一定会帮你的。」我那时突然觉得,认识到英杰这位朋友是我的福气。
「对了,你要不要听听会计大约是念甚麽的?我可以跟你分享一下。」他又说。
我点了点头,然後很认真地听英杰的分享。
他滔滔不绝地跟我说他在这几个月学过的东西,内容渗入了不少专业用语。不知道为甚麽,看着面前的英杰就像看着一个已经在职很久的成功人士一样,因为自己的身份和职业而骄傲,很有自信地跟别人分享自己的想法。
要生存,就要懂得游戏的玩法,如果只一直遵循自己的想法做事,就等於是在自我封闭,不愿面对现实。看来英杰一早已经洞察到游戏的玩法,才能踏上今天的路。
如果会考後没有被父母提醒,如果高考自修时没有遇上英杰,我想我仍然不会了解当今社会的游戏规则。
回到宿舍,一如所料地,孝鹏不在房间。
我走到书桌前随手放下了手机,然後拿了套刚洗好的睡衣就走到公共浴室去洗澡了。
当我回来的时候,桌上的手机刚巧震了一下。
我拿起手机,看到有一则新讯息。
心滺:景生,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我:有甚麽需要帮忙?
心滺:明天你有没有空?可以陪我选件礼物吗?
我:选礼物给谁?
心滺:我的朋友。
我:但是我不认识你的朋友,所以不太清楚他会喜欢甚麽,恐怕会帮不上忙。
心滺:他是一位男生,你一定比我更了解吧?
我:男朋友?
心滺:男性朋友。
我:好吧,我明天有空,可以陪你走一走。
心滺:太好了,那麽明天下午四时在太古铁路站AEON等吧。
我:好的,我会早点到的。
心滺:不用太早,因为我会迟到。
我:………………
我放下手机,开启了电脑,然後心血来潮想浏览自己的部落格。
我看着这个久遗了的部落格,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感觉。我以前在这个部落格里写过数十篇文章,有的是小说,有的是短文,有的是虚构的,有的是真实的,而最近的一篇已经是四年前关於肥仔和嘉怡结识的一刻,自从那篇之後,这四年来我都再没有接触过这个部落格,所以我都快忘记它的存在了。
我想也没有想过,原来有人一直都在留意住这个已经荒废的部落格,更没有想过,这个人竟然帮部落格寻回主人了。
我看着这个部落格的每一处地方,蓝天白云作背景,深褐色的文字,宫崎骏动画《天空之城》的主题曲缓缓响起,部落格的左上方写着五个特别大的英文字母:
M、I、N、U、S
我感到无尽的惊讶和兴奋,因为这正是我在四年前遗弃了的部落格!
「这、这是我的部落格呀!」我叫了出来。
心滺很噩然地看着我。
「你不是说这是你朋友的部落格吗?」说完,我不等她回应就马上在用户名称栏和密码栏输入一串字母,然後按下确定。
密码错误。
哎,时间太久,我已经快忘记自己部落格的密码了。
或许是这个……
「喂,你别装佯!」她想阻止我再次输入密码。
我没有理会她的阻止,再次输入密码。
登入成功了!
两秒後,版面转至用户模式。
她把眼睛撑得大大的,眼球好像快要掉下来一样,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萤幕。
「竟然……」她傻眼了,「这真是你的部落格?」
我笑着点了点头。
「这里的文章真的是你写的吗?」她的脸变得有点红,可能是因为被我拆穿了她的谎言。
「是的,全部都是。」
「我想像不到……」
「你一直都有留意这个部落格?」
「呃、呃……我只是无聊时看看而已。」她一直望着萤幕,手指在撩着一束长发。
「所以当你听到我在电台分享的故事跟这里的故事一样的时候,你就认为我是在抄袭?」
「谁会想到这个世界会这麽小。」
「谢谢你维护我部落格的『版权』。」
「别乱说,我只是想搞清楚而已。」她的脸仍然红红的,然後望了过来:「还有,为甚麽你这麽久都没有再更新过文章?」
「因为自从会考後,我就再没有写过小说了。」
「即是你已经放弃了?我记得你曾经写过一篇文章,是关於你的作家梦,写得还挺坚决的。」
「追寻梦想说起来很伟大,但在现实世界中,却会变得不堪一击。我的确曾经奢望过可以依靠写书来过活,当一个全职作家,但我的父母在会考放榜後的某一天把我从梦中敲醒了。」
「即使将来不能做全职作家,但也不等於你现在要放弃写小说啊。」
「也许我对写作的感觉改变了吧?反正我现在只想专心念书。」
「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你又怎会知道我以前是怎样的呢?」
「从你以前的文章中可以看得出来,你以前是宁愿写小说,都不愿念书的。」
「哈哈哈哈,正是这样,所以现在才要改正过来嘛。」不知从甚麽时候,我觉得以前的自己只是一个笑话。
她轻轻地合上了手提电脑,「今天阻了你这麽久,不好意思。」
「不要紧,我们交个朋友吧。不好意思,现在才作自我介绍,我叫景生。」
「我没有想过会这麽巧合,竟然遇上了这个部落格的主人。景生,很高兴遇到你。」她莞尔一笑。
「对了,你应该也有部落格的帐号吧?网名是甚麽?」
「我叫『小雨点』。」她有点尴尬地笑了。
「小雨点,刚才让你等了这麽久,应该也饿了,要不要一起吃下午茶?」我站了起来对她说。
她犹疑了一会,便点了点头。
她收拾好东西後走向大门。
接着我也跟在她背後离开了房间。
小雨点。
一个很平凡网络名字,但却很能代表她。
因为从那天开始,她就像雨点一样,一点一点地渗进了我的心,洗涤了我腐化中的心灵,更让我的生活泛起了阵阵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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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寻梦想说起来很伟大,但在现实世界中,却会变得不堪一击。
但真正让它荡然无存的,不是现实世界的冲击,而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