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日子，我和子婷之间就一直维持着这个距离，反而期中试就慢慢地向我走近。
中三的期中试对我来说，是没有甚麽压力的，原因有三个。
第一，在我的中学，中三有五班，每班三十人，而中四有四班，每班同样是三十人，即是说在升班过程中，只会有五分一的学生不能原校升上中四，以我的成绩来说，怎样也轮不到我。
第二，期中试即使考差了，还可以在占分比重较高的期末试拉回。
第三，我当年对考试的危机意识一向很低。
我的危机意识低到甚麽程度？
过去曾经有一次中文科大考，那份阅读理解的考卷有四页，当我做完头两页试题後，看了看手表，考试时间只过了三分一，我当时还很仔细地算着，「如果做二分一的试题只需要用三分一的考试时间，那即是说有三分一的时间是多余的啦？」，然後我就打算「中场休息」一会，到考试时间剩余三分一的时候，我才继续做余下二分一的试题。
我原本只打算闭上眼睛歇一歇，怎料，当我张开眼睛的时候，桌上的考卷已经被收掉了，监考老师亦已经离开了，同学们正兴高采烈地讨论着刚才的考卷……
还好中文科不只得阅读理解一份考卷，还有作文、说话和聆听卷可以拉分，否则我当年便要留级，那麽我就不可能遇上之後的一切一切。
我说过，由於全级只会有三十人不能升读中四，所以不只有我，大部人面对期中试都是没有甚麽压力的，对他们来说，就像跟平时的普通考试没有分别。
而期中试对敬恒来说，不单是没有考试压力，更是成为了他打电动的推动力。
「你知道你现在这个时候还打电动，是挑衅性行为吗？」在期中试前一个月，我跟敬恒通了个电话，但电话里除了敬恒的声音，还传来了一阵阵的枪声和爆炸声，我敢肯定他是在玩当年很流行的《绝对武力》。
「怎样说？」之後又传来了一阵枪声，我想像得到他正在用肩膀和耳朵夹着电话，边谈电话边打电动的情况。
「你知道有很多人都在努力温习，不想成为『被选中的三十人』吗？你却在打电动。」我趁这个机会便向敬恒说教，但其实我本身也没有特别去多花时间温习。
「世界上有很多人都吃不饱，一直饿着肚子，那麽你还会吃饭吗？」敬恒反驳说。
「你这个说法太不近人情了，你没有感到压力就不顾别人死活。」
「谁说我没有压力？我有很大压力的呀！哇呀！」敬恒大叫了一声後，电话里头顿时静了。
「你有压力还在打电动！？」
「就是有压力才要打电动去舒压呀。」听他的语气，大槪是刚刚输掉了。
「你现在怎样看也不像有压力吧？」
「因为我现在正在舒压中啊。」电话又传来了数下装子弹的声音，看来他又开始了新的一局，「如果我不继读打电动，我会被压力压死的。」
我觉得跟敬恒多说一句话，都会短命几年，所以我马上挂了线来保命。
我骂敬恒不顾别人死活，是因为我很理会别人死活。「别人」在这里指的是子婷。
虽说期中试考得不好，仍可以在期末试努力，不过若果期中试考得超级烂的话，还是会致命的。
在试前的这段日子，学校会暂停一切课外活动，所以子婷亦不用再练球，现在她放学後都会到图书馆温习，我当然也会跟她一起去。
我很想在她温习时问她多点有关她的事，但我一想到她即将面临的危机，我便不忍心去中断她温习，我就只在她旁边「候命」，若她遇到甚麽困难，我都可以第一时间去解答。
直至到期中试的前一个星期，发生了一件大事，使我後来可以更进一步地了解子婷，亦使我们的距离拉近，但其实我是多麽的不想这事情发生，因为这件事对子婷来说，打击实在太大。
那天晚上，我刚接听了子婷的电话，就听到她身後有吵闹声。
其实之前跟子婷通电话的时候，间中都会听到吵闹声，只是我当时不以为然，但因为今次吵闹得特别厉害，所以我有点担心，便问子婷是不是发生了甚麽事。
「没、没有事，我想问你一些数学题目。」子婷吞吞吐吐地说，而且说得很细声，生怕被家人知道她在用电话。
不是吧！？吵得这麽厉害，还说没有事！？
「是不是你家里有人在吵架？甚麽事了？」
「没有事……」
「发生甚麽事你可以跟我说啊！」
子婷好像犹豫了一阵，没有说话，然後她就更细声地说了一句话，但由於吵闹声太大，我根本听不过她说了甚麽。
「我听不到啊！发生了甚麽事！？」我向着电话里头大叫。
「我爸妈要离婚了。」子婷固意大声一点说，我这时才听得出她的声音早就变得沙哑，好像刚刚哭过来。
听到这个毫无预料的消息，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此时，子婷背後出现了一把粗鲁的男人声，「喂！你在干甚麽！」，然後听到「卡、卡」两声，电话就断线了。
是子婷的父母在吵架？如果我之前一直听到的吵闹声都是因为他们在吵架的话，那麽他们应该已经吵了很长的日子。
奇怪的是，子婷一直没有表露出来。每天上课，她都很专心地抄写笔记；每天放学，她都很投入地练排球；每次在学校跟她聊天，她总是把笑容挂在嘴边，看起来就跟平常人没有两样。
我和我当时身边的朋友都是很幸运地生於和谐美满的家庭，父母都健在，而且甚少吵架，所以我很少听到身边的人提及「离婚」两个字，这也是为甚麽子婷说她爸妈要离婚时，我不知如何反应的原因。
我很替子婷难过，我知道她一定很伤心，但我却不知道要怎样安慰她，因为我没有经历过，很难跟她说「我明白你的感受」之类的说话。
这时我才明白到，当自己身处在和谐美满的家庭时，其实身边早就有人正在面对着「父母离婚」、「单亲家庭」、「家人离逝」等的课题。
即使有点老套，但我还是想说一句：幸福不是必然的，如果你正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那是你的幸运，但你的家人总有一天会离开的，不论是离开这个世界，还是只离开了你的生活圈子，你都不会再有机会跟他们过着以前的生活，所以就趁在这天来临之前，好好珍惜身边的人吧。
电话断线後，我不敢再打给子婷，因为我知道她正在面对她的父亲，但我仍一直很紧张地望着桌上的电话，心里想着她会不会发生甚麽事。
当晚电话没有再响过，直至到了第二天，我看见子婷戴了个口罩上学。
我立即冲了过去问她：「你昨晚还好吗？」
「还、还好吧。」子婷摸了摸脸颊。
「还说『还好』！？你被你爸骂到患感冒啦！」我很激动地说。
「噗嗤，」子婷笑了起来，「被人骂怎会变感冒啦，我只是被爸爸打了一巴掌，脸肿了起来，所以才戴个口罩掩住而已。」
「甚麽！？亏你还可以说得那麽轻松，很痛吗？」
「还好吧。」
「你爸打你是因为他发现你用电话？」
「对。」她轻轻叹了口气。
「为甚麽不可以用电话？你家人都不用电话？你家里没有安装电话？」我一口气把心里的疑问都问了出来。
「笨蛋，没有安装电话我之前怎样打给你呀？」子婷笑着说。
哎，口快快问了个蠢问题，这时子婷又继续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原因，反正我家就是有很多不明文的规矩。」
「例如？」
「例如每晚必须在十二时前睡觉；不论是任何日子，都必须在晚饭时间回来，不准在外面吃晚餐。」
「哇！真的是极不明文的规矩啊！」
这时突然响起了一阵钟声。
本来我们还想继续谈下去，但因为已经到了集会时间，所以我们要分别站回自己的队伍。
当我刚刚站回自己的队伍时，忽然醒觉自己忘了问子婷一件最重要的事。
「你爸妈怎麽了？」
刚才子婷表现得就像甚麽都没发生过，使我一时忘记了这件事。
而到了最後，我再也没有必要去问她这个问题，因为事情的发展已经让我得到了答案。
期中试很快就过去了，成绩单亦很快就递到我们手中。
这次考第一的是英杰，这个结果一点都不意外，他一向是又勤力又聪明的那种人，先天优势加上後天努力，使他成绩一向名列前茅，各科老师都很看重他。
不过很多同学都不喜欢他的为人，说他很自私，而且为人势利，无论跟他聊甚麽话题，他总会提及金钱。所以他身边都没有几个朋友。
其实我对这些说法亦有同感，不过他又没有对我怎麽样，所以我也没有太大的反感。
因此，我敢说当时只有我会当他是朋友。
当老师在课室中央宣读他的名次时，班上只有一人在拍掌。
那就是我。
我当时只是觉得，如果在这个时刻没有人拍手的话，好像不太尊重他了吧？
所以我就带头拍掌，想藉以带起全班一起拍掌。
怎料除了几个同学随便拍了几下外，几乎全班的同学竟然真的一动不动。
可想而知，别人有多讨厌他。
敬恒比英杰差一点，考第三。
「我早就说了，你只顾着打电动，所以就输给英杰了。」我固意挑衅敬恒，但其实我是打从心里觉得他很厉害的。
怎料他仍摆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说：「我是因为打电动过不了最後的那一关卡，心里一直都很不舒服，所以才没有心情去考试罢了。」
老师只会在班上宣布考头十名的学生，其他的人就只能拿到成绩单时才能知道自己的名次。
我忘记了我当年考到甚麽成绩了，反正老师没有宣读我的名次，但也未至於很差，因为如果差得太离谱的话，我一定会记得的。
就像我记得子婷的名次一样。
呃……我婉转一点说吧，如果她的名次是分子，全班人数是分母的话，那麽相除的答案是非常非常非常接近一的……
我在想，子婷这麽努力用功，甚至连我都帮过她不少，为甚麽还是会这样的啊？是因为她爸妈的离婚影响到她吗？
拿成绩单当天，我没有机会跟她聊天，因为一下课，敬恒就拉着我和文宇到游戏碟店打转，说要试玩甚麽最新的电视游戏。
那天亦是上学期的最後一天上课天，接下来就是十数天的圣诞及新年假期。
敬恒在假期刚开始时就跟我说他整个假期都不会在香港，他和他的家人会一直待在内地的家乡，直到下学期开始才回港。
他走前还装潇洒地说了句「回祖屋渡假，享受一下舒服安逸的日子，真是人生一大乐事～」
然後我回了他一句「你祖屋没有装电脑」，他的脸就顿时发灰了。
其实无论敬恒在不在香港都没有关系，因为我在这个假期已经有了节目。
我约了子婷一起过圣诞节。
我起初还以为她要跟她的朋友一起过，怎料她竟然爽快地答应了我。
但她又补充了一句，她说是因为她的那班朋友约定了圣诞假期到日本旅游，而她又没有钱，所以才被遗下。
听完心里有种既开心又难过的感觉，开心是因为我可以跟子婷约会，难过的是我只是子婷的後备。
没关系！这个机会即使不是由她主动给我的，但肯定是由老天爷给我的，我心想。
不过很快地，我就意识到老天爷原来只给了我一次跟子婷过圣诞的机会。
很难忘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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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表面和背後往往有着落差，若不好好了解就莽作判断，最後只会有两个结果。
一是你会伤害到对方；二是你会被对方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