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0)
其实,一直都在後悔。
没有选择的那条路,究竟有怎样的风景。
那是不是我所想见的呢?
也许,只是寂寞而已。
第一章(1.1)
「手术结束。」主刀医生这麽宣布。
属於各个领域的专业人士奋斗了数十个小时之後,一对大概只有五个月大的连体女婴的分体手术终於结束。
手术的结果非常成功,两个女婴也终於结束了相依相偎五个月的生活,从此成为在生理上能够完全独立的两个个体。
手术房内外也在主刀医生宣布手术结束的时候响起了如雷的掌声。
众所瞩目的连体婴分离手术顺利完成。
拥有完全相同样貌的女婴其一被取名为,花;至於另外一个女婴则被取名为,雪。
因为当手术完成的时候,医院外的天空降下了当年的第一场白雪。
像花一样飘落的雪。
父亲的姓氏是伊集院。
而手术医院所在的地方,是两个女婴的生母的国家-美国。
※
二十九年後。
「我绝对不会放开的。」伸出的手紧紧抓着另外一只手。
而这另外一只手的主人正挂在断崖边,岌岌可危,就快要掉下去。
两人的身边并不平静。
爆炸声音四起、烟硝弥漫。
这里是交战战火最为激烈的前线战场。
垂挂在崖边的人没有继续挣扎往上,反而挣脱了紧握住的手,似乎是想要让崖上的人快点逃走,「快走。」
声音被轰隆隆的炮火声完全掩盖。
「花!」女子从床上惊醒。
是梦?
左右张望。
不。
不是梦。
那是活生生的场景、活生生的经历。
从那之後已经过了两个多月。
当时的自己从那片混乱的战场中被同伴发现、被救出。
虽然自己坚持要留在当地等待,不过却被强迫返国治疗当时身上所受的伤。
不过花,却依旧毫无音讯。
一定会回来的吧。
与自己血脉紧紧相系着,也曾经和自己的身体紧紧相系着的花。
做为NGO(非政府组织)的一员,自己从来没有後悔过,也从来没有怀疑过。
这是两人的共同心愿,也曾经是父母亲的共同心愿。
在那个战火纷乱的地方,救死扶伤,这是做为医生的自己、花、还有双亲的共同心愿。
只是,现在就剩下自己和花了。
花。
现在在哪里呢?是否安好?
即便已经被列入死亡名单之中,自己依旧没有放弃过希望。
雪无法再次入眠,只好站起身看向窗外平静的夜景。
灯火点点,远方的车水马龙因为夜的深沉而暂停歇。
这里的风景,和战区的风景还真是完全不同呢。
平静、令人心安。
花。
这样的夜景,一定要再一次一起看,好吗?
雪不自觉地握紧手,这麽暗自想着。
第一章(1.2)
「那两个孩子啊,从小就聪明活泼,」躺在病床上有些年纪的妇人这麽对着来探问自己今天的情况的医生这麽说着,「聪明的部分大概是像他们的爸妈吧,嗯,不管哪一方都很聪明。不过活泼这个部分铁定是像他们的母亲一样,因为那个人小的时候就是个个性非常沉稳的人呢。」
说到这里,像是想起了甚麽怀念的往事一样,妇人不自觉地笑了。
看到医生也一样微笑的看着他,妇人这才惊觉,「真是不好意思,人一老,这嘴巴就停不下来。」
「没关系的,能够像这样健谈,是个好现象。这就表示身体的状况也渐渐好转了。」藤吉医生带着笑意这麽回答着。
「今天也麻烦您了,医生。」妇人对着结束今天的例行检查的藤吉医生这麽说。
「那麽你好好休息,藤井太太。有甚麽地方觉得不对的话,随时告诉护士。」藤吉医生交待着,一边走出病房。
病房门口写着的名字是藤井美幸。
藤井太太住进医院已经是四个月前的事情了。
原本只是一个脚上的小伤口,却在不知不觉间演变成了严重的蜂窝性组织炎,原本就有的心脏病史与糖尿病史,也使得伤口更加严重。
再加上年岁已大,在路边晕倒被送进医院的时候,还进行了开刀与插管治疗。
後来因为肺积水、心脏状况不稳定等等的各种症状,更是让他在手术房、加护病房两边来回地进进出出。
直到这几个礼拜才逐渐地稳定了下来,终於回到了普通病房。
然而,在这段时间里,没有任何人来探访他。
先生早逝,膝下没有子女,一个人独居的藤井太太,除了他口中的那两个孩子以外,也没有其他的近亲。
自己某次曾问过,「为什麽那两个孩子没有来探望你呢?」。
藤井太太只是回答,「那两个孩子在很远的地方工作,手上的事情也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所以我没有通知他们。」表情平静,没有埋怨,反而有着非常担心着那两个孩子的神情。
想到这里,藤吉医生停下自己的思绪也停下自己的脚步,透过玻璃窗看着脚下的明真医疗城,突然觉得有些寂寥。
第一章(1.3)
接受鬼头医生的邀请,从那个女儿喜欢的海边医院再一次重新回到这个明真大学附属医院任职,也不过是不久之前的事情。
自己还清楚地记得,在这个明真大学附属医院曾经所发生过事情的点点滴滴。
不管是自己第一次遇见那个男人的事情,或是遇见那个男人之後的事情,都历历在目。
初次见面的时候,自己是对於外科医生印象非常不好的内科医生。
或许是因为在那之前自己所遇到的外科医生的技术都没有那个男人的好。
拥有上帝之手、奇蹟之手的那个男人。
後来自己被那个男人搭救,而那个男人也基於医学上的考量拒绝为自己心爱的孩子动手术,毫不畏惧权势。
不是无法动手术,而是觉得没有那个必要。
是啊。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
自己对於这个自己虽然不断抗争,却也不断屈服的晦暗无光的白色巨塔,开始有了些许的新希望。
那是自己一直希望得到的有力夥伴。
不管遇到甚麽样的事情,都会把病患的利益,而不是自己的利益,摆在最前面。
在那之後,自己也加入了那个男人的医龙小组「TeamMedicalDragon」,一起做了大大小小的手术与术後管理。
一切都彷佛是昨天的事情一样。
不过从那次雄太的心脏移植手术之後,「TeamMedicalDragon」也算是半解散状态了吧。
那个男人-朝田龙太郎,去了美国,据说偶尔还会去到难民营行医救人。
其他的成员,多半待在明真医院或是北洋医院,继续原来的工作。
而自己本来离开了,不过随着明真医疗城的完成,自己答应了鬼头医生的邀约,重新再回到前明真大学附属医院,现在的明真医疗城来继续自己的医生志业。
甚麽时候才能够再见面呢?
医龙小组还会再有再聚合的一天吗?
自己不知道。
虽然如此,自己仍会坚持着自己的理念继续下去。
那是自己成为医生的时候所曾宣誓过,至今仍不曾或忘的誓言。
准许我进入医业时,我郑重地保证自己要奉献一切为人类服务。
我将要给我的师长应有的崇敬及感戴,我将要凭我的良心和尊严从事医业,病人的健康应为我的首要的顾念,我将要尊重所寄托给我的秘密,我将要尽我的力量维护医业的荣誉和高尚的传统。我的同业应视为我的手足,我将不容许有任何宗教,国籍,种族,政见或地位的考虑介於我的职责和病人间,我将要尽可能地维护人的生命,自从受胎时起;即使在威胁之下,我将不运用我的医学知识去违反人道。我郑重地,自主地并且以我的人格宣誓以上的约定。
(以上日内瓦誓词为世界医学协会一九四八年日内瓦大会采用)
藤吉医生不再停驻,加快脚步往下一个需要自己的病人那里而去。
第一章(1.4)
「你不吃点甚麽的话,晚点肚子会饿得受不了的喔。」
伊集院登一边快速吃的碗里的面,耳边突然好像响起了这个自己曾经非常熟悉的声音,而眼前也似乎出现了那个自己视为目标的男人一边吃着手上端着的面一边这麽说的身影。
从那时候开始就改变了吧。
自己的视野、自己的一切,已经在自己毫无觉知的时候被那个男人悄悄地影响与改变了。
是啊。
那时候的自己对於这个白色巨塔的世界没有深层的认识。
虽然对於自己眼前所看到的、所感受到的一切感到气愤、感到不满,不过那时候的自己只有屈从而已。
只有偶尔会在陷入昏迷之中的病患的房间里,对着床上没有知觉的病患喃喃地抱怨之外,自己采取了退缩、明则保身的态度。
不过,这一切,都在那个男人-朝田龙太郎,出现之後改变了。
自己的医道究竟在哪里,似乎也更加明了。
虽然後来曾经自卑过,虽然後来曾经迷惘过,虽然後来曾经一度失去方向,不过最终,自己终於了解了,就算自己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但还是有自己可以做到的事情,还是有自己可以坚持下去的事情。
虽然现在自己只不过是刚刚结束了研修医的旅程,在明真医疗城里担任小小的外科医生。
这只是开始而已吧,自己未来的旅途还很长,而自己也不会再迷惘了。
伊集院忍不住往过去朝田医生曾经坐着大口吃面的位子看了一眼。
今晚是自己当职,就像曾经经过的无数个夜晚一样。
现在的工作内容和过去自己当研修医的时候似乎没有甚麽不同,毕竟自己只是刚刚当上外科医生的菜鸟而已,比起前辈们自己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这就是现实。
伊集院想到这里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朝田医生现在又在做甚麽呢?
从那之後偶尔会从美纪的口中得知他的消息,不过自己最怀念的,应该是过去那段在医龙小组「TeamMedicalDragon」,总是追随着朝田医生的脚步的时光了吧。
和其他的同伴们一起为了病患同心协力、尽心尽力的时光。
打断伊集院思绪的是桌上正响起的电话。
有紧急状况了,这麽想着的伊集院很快把电话接起来,然後和一同担任值夜任务的医生往急诊室的方向奔去。
第一章(1.5)
「等下找台计程车好了。」雪一边在便利商店的杂志柜前无意识地浏览着架上的杂志,一边这麽喃喃自语。「真的太久没有回来日本了呢,路都不认得了。」非常无奈的语气。
这里是日本,雪早上才刚刚从美国飞了回来,在机场下了飞机没有多久的时间。
两个多月前,从战地医院回到在美国的家,经过一个多月的休养,总算开始回到正常的工作之中,不久前却被赶了出来。
不是因为自己的工作能力减退,而是工作过度了。
那些从那里带回来的资料需要整理与撰写,再加上原本在自己和花开始MSF的工作时所累积下来的工作,所以工作过度了。
【MSF:MédecinsSansFrontières,此为法文,意为无国界医生】
不过其实这些事情都有人代劳的,只是自己不愿意让自己太过於闲散,因为自己只要闲散下来,脑袋瓜里就会不断的想起花挣脱自己的手的那一幕。
甚麽时候才会忘记?自己连这一点都不敢想。
或许再也不会忘记了吧,所以至少,不要再去想他。
所以才会努力过了头。
不过有这麽吃力吗?
雪想着,突然觉得有些好笑,除了自己的身体状况不佳,另外一个原由是因为少了花的缘故吧,原本的工作推展起来也觉得有些费力。
就算不需要言语的表达,也能和自己同心协力的花。
研究中心的管理者Price看不下去,下了最後通牒,强迫自己要好好休息,所以自己就回来日本看看藤井阿姨。
藤井阿姨原本是伊集院家的养女,虽说是养女,不过不如说是从小被带来许婚给父亲的对象。
伊集院家因为战乱与各种意外,致使到父亲叡的这一代,已经人口单薄。
藤井阿姨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从小被卖到伊集院家来当作养女,同时也当作是父亲的未婚妻的对象。
後来,因为一场意外,当时的伊集院家就只剩下父亲和藤井阿姨两个人了,其他与伊集院家有血缘的家人都已经亡故。
自己後来听父亲的描述,那时候和母亲相遇的父亲,由於母亲的缘故与当时日本医局的压迫,使得他决心要离开这片长大的土地移居到美国去。
离开的时候,认了藤井阿姨作自己的妹妹,让他也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第一章(1.6)
不过,藤井阿姨一开始还是守着自从父亲前往美国之後,就只剩下他自己一人的伊集院家大宅。
再後来才认识藤井姨丈,两人好不容易结了婚,可惜直到藤井姨丈遇到意外过世之前,两人都没有子嗣。
从那时候开始,不,应该说一开始就把自己和花当作是自己孩子一样的藤井阿姨没有移民,也不像自己和花在美国出生与母亲的缘故所以拥有双重国籍,从藤井姨丈过世之後,就一直一个人在日本生活。
不过,虽说战地的连系不便,但藤井阿姨固定会和自己和花联系,至少会在美国家中的电话答录里留下关心的话语,同时也了解自己和花的动向。
而这些电话答录,自己或是花,通常会在最常待的医院里的专属办公室里听着。
但从自己回到美国之後,就没有收到过来自於藤井阿姨的消息。
一开始是因为自己的身体情况不佳住在医院的加护病房里,後来则是想要不要想着花的事情,所以埋首於工作,并没有特别注意到。
也或许是因为自己下意识希望藤井阿姨在花回来之前的这段时间不要担心,又或许是因为自己希望藤井阿姨不要为了花的事情感到伤心,所以一直在自己的潜意识之中被自己刻意地遗忘了。
以致於等到自己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是Price再次放了自己长假的时候了。
为什麽这麽久的时间没有和自己或是花联系呢?是因为和人出去旅行了吗?
但是时间又太过於长了。
最後一次连系是四个月多前,花和自己正在准备要出任务之前的事情,在那之後的一个多月,花和自己深入了交战地带,和外界的连系几乎中断,最多只有和驻紮在战地医院里的夥伴的连系了吧。
而在之後的两个多月,花失踪,自己被送回国躺在加护病房里。
这总总的时间加起来,没有连系的时间也太过於漫长。
家中的电话一直没有人接听,就连手机也连系不上。
自己也曾经委托在研究中心在日本的分部-资料处理中心的人员代为前往查看,却得到大门深锁的消息,而且似乎已经好久没有人迹。
因为附近的邻居并不认识资料处理中心的人员,所以也无法从邻居那边得到更进一步的资讯。
第一章(1.7)
怎麽回事?
真是让人弄不清楚呢。
不过不管发生了甚麽事情,都暂时不能够让藤井阿姨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否则一定会担心的吧。
雪看了一眼倒映在玻璃窗上还有些苍白的脸色,就算用了妆容掩盖,但是还是掩不去神色之间的虚弱气息。
长途的飞行让自己觉得有些累了,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呢,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
自己是这麽打算的,等到自己稍微恢复精神後再去找藤井阿姨。
没问题的。
比自己和花不懂得怎麽好好照顾自己,藤井阿姨是一定会好好的照顾他自己的。
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雪想起了过去的时光,一边踏出便利商店的门口,一边看着深秋片片掉落的树叶。
这里,不是自己和花的故乡,而是父亲和藤井阿姨的故乡。
对於这里的记忆与回忆,几乎都是来自於父亲和藤井阿姨。
对於这里的记忆与回忆,是片片段段的,只有双亲带花和自己回来的时候,或是因为工作的关系回来的时候,才拥有这里的记忆。
雪突然觉得有些感伤。
甩甩头,雪走到路边招了计程车,往父亲的故居而去。
父亲的故居,从父亲与母亲过世之後,就变成自己和花在这片土地上的据点。
除了自己和花之外,只有藤井阿姨以及其他固定时间会去打扫的帮佣会进去的地方。
而自己和花除了在祭奠埋葬在这里的双亲的时候会回来,虽然还会为了工作回来,但实际上待在家中的时间却屈指可数,相较之下待在资料处理中心的时间还比较长。
就像自己和花在美国的时候一样。
医院所弥漫的消毒水的味道,还有就算是夜晚也永远不会熄灭的安全灯与护理站的灯光、以及其他只会略为黯淡的病房与走道的灯光,还有白天晚上都有人穿梭其中的忙碌身影,更是自己和花最熟悉的记忆。
第一章(1.8)
从一出生就住在医院、就算後来分离手术完成也必须不断进出医院,甚至因为双亲的职业的缘故,以及後来自己和花所选择的职业的缘故,所以待在医院比待在家里的时间更长。
虽然曾经有一段时间非常排斥,不过实际上医院对於自己和花而言,更像家,甚至是比家更为安心的存在。
而不管是在美国的研究中心,或是在这里的资料处理中心,其实本质上都是医院,应该说都是属於私人医院。
这也导致了一般的住家对於自己和花而言,是更不熟悉的存在。
这样究竟是好还是坏,就连自己也弄不懂了。
「只要能够感到安心的地方就是好地方,对吧?」雪喃喃自语似的对着墙上照片里的人这麽问。
墙上挂满了相片。
这里的家和美国的家一样,虽然自己和花很少回去,不过却会在墙上挂满了照片。
照片是纪念,也是回忆。
栉比鳞次、有条不紊地挂着的照片有着许许多多不同的身影。
有从前一家人快乐生活的照片、有自己和花还是连体婴时的照片、有和照顾自己和花的医生们的合照、再後来还有自己或花和各自或共同医治的病患的合照、也有自己和花的医疗小组与病患的合照,此外,还有自己和花每次在MSF任务中的照片,还有其他与自己曾经在生命出现过的人的照片。
花的照片和自己的照片里面的人物并不见得相同,所以花和自己都各自有一面挂满照片的墙。
不管在美国或是在这里都有相同的布置。
每拍一张照片,会被洗上四份,一份放在这里的家,一份放在美国的家,另外两分各自放在美国的研究中心和这里的资料处理中心的办公室的小房间里,就像是在展示着。
照片的背面会写上时间、人名、地点与事件,就像是见证自己和花这两条奇蹟似被抢救回来的珍贵生命一样,同时也督促自己和花不断地在这条没有尽头的医道上前进。
母亲总是这麽说,「这是属於你们两个的哭墙,也是生命的记录。」
照片述说故事,也见证了这一路来的痕迹。
第一章(1.9)
父亲和母亲也曾经各自有这样的一面照片墙。
只不过两人过世之後,那些属於双亲的照片,都被自己和花珍重地收藏了起来。
而自己和花从父母过世之後,也会对着照片说话。
不管究竟是孤寂、快乐、甚至是感到疑惑的时候。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从双亲过世之後,自己和花改变了原本的志向,然後全心投入了MSF与本职的工作的那时候开始。
照片上和自己或花合影的人,不见得会活着,就像是最近的一张照片里的人一样。
照片里包括自己和花一共有十个人,那是两个多月前的那个任务临行前,在战地医院前拍的照片。
照片里的人笑意满满。
而现在,照片里的人,扣除没有音讯的花在内,只剩下五个人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照片,也见证了生命的脆弱。
雪不禁苦笑了。
自己没有像收拾起双亲的照片一样收拾属於花的照片。
因为自己一直坚信花一定会回来的,虽然官方已经宣布花的死讯,甚至身边的人都不支持自己这个看法。
不过自己却可以感觉得到,花一定还活着。
是自我欺骗也好,是真的感应也好,花一定会回来的吧?
曾经和自己是生命共同体的花。
※
「真的吗?」雪站在藤井阿姨邻居家的台阶之上这麽吃惊的问着。
「是啊,他没有通知你们吗?大概是四个多月前的事情了。」邻居阿姨这麽回忆着。「不过我也是因为好几天都没有看见他,很担心是不是发生甚麽事情,才叫我那个当警察的儿子打听才知道的,就连我们这些老邻居也没有通知呢。」
邻居阿姨继续这麽说,「现在的状况已经稳定下来,听说是在路上晕倒被送去医院。唉,你和花虽然工作很忙,也要多少关心一下老人家的状况比较好。」
邻居阿姨持续叨叨絮絮的埋怨着雪和花的不关心,雪的思绪则是飘远了。
四个多月前吗?
那是MSF的指派工作下来的时候,因为自己和花要去的地方是交战地带,为了避免藤井阿姨担心,自己和花没有和藤井阿姨联系,也要研究中心的人加以保密。
第一章(1.10)
因为自己和花是无法对藤井阿姨隐瞒甚麽事情的,不连系、保持静默是最好的方法了。
却没有想到那时候的藤井阿姨也同时对花和自己隐瞒了事情。
彼此都不希望对方担心吗?
雪一边向邻居阿姨道了谢,一边离开藤井阿姨的住处。
已经知道在哪一个医院和病房了,但现在的时间已经太晚,明天再过去好了。
珍惜现在在自己身边的人,母亲以前虽然常常这麽说,不过事实上双亲都太忙碌了,在本职的工作、实现自己的愿望与珍惜身边的人这三者之间很难兼顾。
双亲都是把医院与研究中心当作家的人,也都是重视病患比重视自己或是家人要更多的人。
这样的习惯也传染给了自己和花,自己和花也有样学样,这也是为什麽自己和花待在医院的时间比待在家里的时间要多的缘故。
这样的习惯好吗?
没有正常的社会生活的习惯。
只是,也改不掉了吧。
雪一个人站在无人的街头抬头看着因为城市的灯光的缘故,所以看不见星光的天空突然觉得有些寂寥。
※
「神经科?」伊集院登这麽吃惊地问着身旁的人。
「对啊,」木原毅彦一边看着廊外不管天气的逐渐寒冷,仍旧活力十足地嬉戏着的小孩们这麽说。
两个人一如以往正不管天气的温度变化一人手上都各拿着一只冰棒吃着。
「唉,没中啊。」木原医生叹了口气。
「我也没中。」伊集院医生继续刚刚未问清楚的话题,「明真医疗城的神经科要扩大规模吗?」
「是啊,片冈小姐和鬼头医生是这麽说的,据说设备都已经准备好了,还招募了很多有名的医生呢,以後啊,明真医疗城就不只是心脏移植的中心,而且还是日本神经科的权威所在了。」说到这里,木原医生不禁得意洋洋。
一般人往往以为神经科看「神经病」,殊不知俗话所说的「神经病」其实是精神疾病,而把精神科与神经科的角色混淆了。另外也有许多病人该看神经科却不知道,徒然游走於其他科别,浪费了时间与精力。
明真医疗城想要推广更正确的概念,让更多人的健康能够得到保障,想要救治前来求医的病患都能够得到更好的照顾。
这是自己对於政策推行的私心臆测,虽然或许过度美化了。
不过这样的梦想,曾经是自己进入医界的动力。
第一章(1.11)
「这样啊。」伊集院医生却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明真医疗城的前身-明真大学附属医院是以心脏外科闻名於日本医局,自己一开始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才会在众大学游走实习之後,最後选择明真大学附属医院作为研修医的所在。
【研修医也就是实习医生。】
如果开始偏重神经科之後,心脏外科会不会又走回以前颓废的老路了呢?还是应该是能够两者同时并存的?
毕竟以鬼头医生的专长而言,心脏外科才是老本行。
不过在日本众大学,或者又说是众医疗院所之中,神经科应该是西京大学附属医院的特长才是,明真医疗城怎麽会特别注重神经科了呢?
真是让人弄不清头绪。
一旁的木原医生早就开始惯常性的自言自语,而自己也一如以往陷入自己的思考之中。
这麽说起来,神经科其实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医疗科别。
不同於心脏外科所关注的是人体的循环,与心脏外科相对应的内科,就是循环内科。
神经科所关注的,简单的说,就是一切与神经系统有关的病变。毕竟就如同血管的错综复杂一样,神经系统从大脑、小脑、脑干、脊髓到周边神经、肌肉等都包含在内,其间的连线也是错综复杂而环环相扣,各个部位也各有各的病变。
举例来说,中风及其後遗症,如癫痫。意识障碍:如嗜睡、昏厥。退化性疾病:如阿兹海默症、小脑退化等。不自主运动:如巴金森氏症、颤抖、舞蹈症等。神经系统肿瘤。颅神经病变:如颜面神经麻痹、三叉神经痛、晕眩。周边神经及肌肉病变:如手脚麻木、肢体无力、肌肉萎缩、抽筋等症状。各种疼痛:包括头痛、脖子肩膀酸痛、肌肉痛、腰酸背痛。甚至就连精神科关注的如失眠、神经衰弱、焦虑症、忧郁症、身心症,也可以找神经科看。
相对应於心脏外科,神经外科,主要以手术来治疗神经系统的疾病。但就如同须先经过循环内科看诊後,再由心脏外科动刀一样,一般而言,是先由神经科医师诊视,如果有手术的适应症时,再转诊神经外科。
神科外科不只包括脑部神经手术,还包括脊髓神经手术:如颈神经和坐骨神经;周边神经手术:如引起手麻的正中神经压迫,以及交感神手术:如手汗症。举凡直接涉及神经的手术,均包括在神经外科的范围。由於神经是十分敏感而脆弱的组织,而且是支配身体、意识的主要系统。稍有不慎将形成不可挽回的功能缺损。因此神经的手术需要极精细且准确的技术,也就是因为这样,神经外科手术时是使用显微镜进行。
而神经外科的术前检查也往往具备相当的危险性,稍一不慎,又或者就算是正确的进行,也都有可能造成患者终身不可挽回的副作用。
这样比较起来,心脏内科手术时是使用放大镜,就算有甚麽差错也几乎可以重新修补回来,神经外科果然也很厉害呢。
毕竟和其他组织可以再生的情形不同,神经一旦坏死,就再也无法恢复原状了。
伊集院不免叹了一口气。
真要认真计较的话,自己的技术永远都不够啊。
第一章(1.12)
「荒瀬医生也听说了吗?最近明真医疗城的新政策。」有手术护士的外号的里原美纪对着霸占着某个空房间作为自己休息室的荒瀬门次这麽说。
常被其他医生私下称呼成妖猫的麻醉医生-荒濑一如以往慵懒地躺在椅子上,连头也没有抬地这麽回答,「你是说神经科的扩大规模吗?据说是上面的人想要和西京大学一同争取和雪莉中心(TheSherrys’Center)的合作机会搞出来的名堂。」
「雪莉中心(TheSherrys’Center)吗?」美纪这麽反问。
这个名字对自己而言并不陌生,不只是因为雪莉中心(TheSherrys’Center)在世界医学上所占有的地位,同时也是因为那时候自己和被自己昵称为小龙的朝田龙太郎在战地医院服务的时候,曾经遇见过的人的缘故。
「是啊。不管怎麽说,那可是世界一流的神经研究中心,同时也是全球最大的医学与医学技术的开发与研究中心呢,想要和他们合作的大学和医院多得不得了。这样的合作机会不单单可以为明真医疗城带来名声,而且还有後面的滚滚财源,片冈小姐和鬼头医生怎麽可能白白放过这样的机会呢。」荒瀬医生打了一个呵欠,或许是因为觉得太无趣,所以没有注意到美纪话语中所带的熟悉感。
「只是日本的心脏移植中心还不够啊。」美纪突然觉得人心真的好贪心,永远都不知道餍足。
「大概就是这麽回事吧。」荒濑医生觉得有些无趣了。
从那次的心脏移植手术之後,生活又回归到了平常,一如以往的无趣生活。
毕竟能够拥有像朝田那样接近上帝境界的手术功力的医生可不多见。
也是因为这样,天才麻醉医生遇上天才外科医生的机会,屈指可数。
真是怀念那时的生活啊。
荒濑医生换了一个姿势继续自己的睡眠。
美纪看荒濑医生又陷入睡眠之中,也没再多说甚麽,迳自走远了。
第一章(1.13)
小龙,去了美国,间或会去到战地服务。
彼此的连系虽然没有断线,只是感觉很遥远。
自己还清楚的记得,一开始和哥哥雾岛、和小龙一起在手术室里进行手术的那段时光,还有自己追随着小龙的脚步一起去到战地,以及後来因为没有接受日本医局的召回命令,以致於被各个医疗院所排斥在外,小龙甚至想要放弃作为医生这条路的那些点点滴滴。
後来,因为一个出乎意料之外的契机,总算,小龙找回了作为医生的热情,自己也决定要走出属於自己的道路,不只是追随着小龙的脚步而已。
虽然只是作为一个护士而已,但这样就足够了吧,只要自己能够在自己的护士工作上非常的出色,尽自己所能照料病患,尽自己所能对於医生的工作有所协助,那麽这就是自己作为一个护士应该做到的,也想尽心做到的事情。
不过,这次明真医疗城意图和雪莉中心合作的计画,姑且不论最後的结果双方是否可以签下合作契约,能不能够见到那两个姊妹呢?
第一次见到那两个有着几乎完全一模一样外貌的姊妹,是在战地医院里的事情了。
被袭击过後的战地医院满目疮痍,在这个时候来了帮忙恢复的人手。
这是和那两个医生姊妹的初次见面。
有着清秀的容貌,就像是天使一样,看上去无邪单纯又惹人怜爱,声音轻柔婉约甜美,平常时毫无威严感,不过开始工作後,却拥有不容反驳的坚毅力量。
而且,或许是因为双生子的缘故,那两个医生姊妹的默契好得没话说。
自我介绍的名字,是伊集院雪,和伊集院花。
一开始本来以为两个姊妹是和自己和小龙一样,是来自於日本医局的医生。
因为说话的腔调完全听不出来两人是在美国长大的孩子,就连外貌也和日本人非常的肖似,只不过轮廓较深,以及比较高挑而已。
後来才知道,原来两个姊妹是混血儿。
外貌的肖似东方人来自於父亲的遗传,而体态与轮廓则是肖似母亲的缘故。
第一章(1.14)
再後来因为某些缘故,自己和小龙才知道两姊妹不只是普通的、技术优良的医生而已。
虽然年纪轻轻,就如同小龙在心脏外科的领域中有神之手的外号,两姊妹的技术在神经外科的这个领域里,也是在这世界上数一数二、技术最好的神经外科医生。
实际上来自於雪莉中心(TheSherrys’Center)的两人,也是雪莉中心最大资金赞助者,赞助资金就自己的了解至少超过百分之八十以上。
不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困扰,两姊妹借用了双重国籍之便,并且借用了承袭於父方的日本名字与某日本的研究机构的名义,为MSF提供服务。
这件事情,原本只有两个姊妹带来的工作小组成员才知道,自己和小龙是在某个因缘际会之下知道的。
「在这种地方,如果少了名声的负累,工作起来比较自由自在,不会绑手绑脚,而且还可以看见许多原本被隐藏起来的真实。」自己还记得那时候两姊妹是这样回答自己的疑惑的。
也就因为这样,自己和小龙也对这件事情采取了保密的原则。
而且事实上,不管是哪一个名字代表的原本就是两姊妹,本质并不会因为名字的改变而有所改变。
「这样不是很有趣吗?人们会对於某个医生的名字所执行的手术赞誉有加,只是因为是那个医生的名字的缘故。如果沦落到这种地步,其实也很可悲了吧。不如以无名氏的立场出现,那麽人们看见的,才是真正的技术,而不只是因为某个医生的名字的缘故。这才觉得被当成一个真正的医生看待。」两姊妹的附加说明有些无可奈何。
盛名之累吗?
自己似乎能够体会这种感觉。
想要人肯定的不是因为自己的名字而已,而是自己真正所拥有的技术。
美纪看向窗外的深秋景致。
小龙是不是曾经也有类似的感觉呢?
在那段被日本医局拒绝而放浪形骸的日子里面,小龙的心里一定也很不好过吧。
第一章(1.15)
因为日本医局拒绝的,是一个叫做朝田龙太郎的医生,完全忽视小龙所拥有的技术与天赋。
如果把朝田龙太郎的名字遮掩起来,单就一个心脏外科医生所拥有的技术,是任何一家医院都会想要拥有的吧。
不过却自己的名字而被连同否认的技术与能力,那样的抑郁心情曾经让小龙无法在这条医道上继续前行。
代表的名字与拥有的技术,两者之间的束缚,是那两个姊妹想要解脱的吧。
毕竟世人看见的、评价的、甚至是躲避或趋之若鹜的,到了最後往往转变成是那个名字所呈现的意义,至於其所真正拥有的技术,却变成不过只是一种空幻的衬托罢了。
然而,一开始看见、评价的不就是真正拥有的技术吗?
技术拥有者的名字,一开始也只不过就只是一个代称而已。
只是,到了最後却是本末倒置。
美纪想到这里不免苦笑了。
为此,自己和小龙曾经嚐尽被离弃的苦涩滋味。
为此,小龙曾经抛弃作为一个医者的所有。
为此,小龙虽然没有说出口,或许也是在心中有百般的挣扎。
为此,小龙离开了日本医局,到美国去磨练自己的技术,那里是小龙可以凭藉着拥有的技术自由飞翔的天空,不需要为了名字而受到束缚。
为此,自己和小龙分隔两地。
是啊,这就是现实了。
独留自己一人在这里孤军奋斗。
虽然这也是自己的选择。
选择一个人找出就算只有自己一人,也能够独自翱翔的方法。
只是,甚麽时候可以再见面呢?
那个自己景仰他的技术,而曾经追随着他的脚步四处去,甚至就连那纷乱的战地医院也紧紧跟随的小龙,朝田医生。
现在自己能够做的事情,大概也只有尽心完成手上的工作,大概也只有尽自己所能完成自己能够做到的一切。
然後等待。
等待。
等待命运再次交会的那一天。
美纪轻叹了口气,把思绪拉回,快步地走回护理站继续一天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