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每日笑容满面的他流泪的样子,并且深知也许也会是最後一次。
他说他对她说了谎,他说,他只会喜欢她一个人,只会对她一个人好,只会对她温柔,只会向着她……但事发当时,他却选择了保护詹雅筑。
结果老板给的鸡肉三明治我们一人只咬了一口,其他通通进了哥哥的肚子里。也多亏有了这天外飞来的礼物,让我的晚归变得没那麽可恶。
倾吐过後,他轻轻地伸手回抱我,像个孩子般寻求安慰及温暖,我抱住这样的他,希望能分担他的一些痛苦及悲伤。
我不确定这样做是否有效,但他最後给了我一个笑容。
那天晚上,我打开刚拿到的校刊。詹雅筑毕业後,那篇文章一直没有後续,在编辑学弟妹的恳求下,她才又开始重新连载这部小说。才刚打开,方才的画面又涌入脑海,眼泪又不自觉地流下,一滴滴将纸染上深色痕迹,像我的悲伤那般不断地连结、扩大。
我将那张自詹雅筑身上掉落的纸条夹进校刊中,詹雅筑文章的最後一页,也就是故事的结尾,并闭上眼睛诚心祈祷。
有些谜团或许永远不解开,对那些深陷其中的人才是好的也说不定。我默默地想。
隔天到学校时,我的脸很惨,像是前一天泡在水里二十四小时一样,肿得不成人型。
郁晴看见我时立刻挑起眉毛,「你的脸像浮屍。」
「也没那麽糟吧。」皱眉摸摸自己的脸。
「你能这麽乐观,我很欣慰。」拍拍我的肩,把最後一口早餐塞进嘴里後转身离去。
她最近变得很瘦,虽然本来就不胖,最近下巴更是尖得吓人,头发一垂下就几乎看不见她的脸,唯一不变的就是讲话依然犀利。
我问是不是发生了什麽事,她永远回答我:「没事。」
郁晴虽然是个有话直说、个性直接的人,不拘小节、对朋友很有义气。但这种人通常有一个通病,就是碰到自己有事的时候,反而不会说出口。
那一天刚好是模拟考,有的人神经兮兮的抱着书狂啃,白纸写过一张又一张,上面满满的重点与计算式。也许是最近风吹得有点多,从早上开始开始脑袋就有点昏昏沉沉,好几次都是撞到人了才发现自己走路有点不稳。
经过走廊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耳里。
转头一看,发现转学生在和那个国小同班的女孩争论,转学生先是像平常一脸镇定的说了几个字,那个女孩一听,立刻激动地跳起来顶嘴。那模样让我想起小学时代他们两个也是这样,总是吵吵闹闹的。
最後他皱眉说了几句话,女孩气呼呼的槌了他一拳,然後拔腿就跑,他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站在原地。原来那个总是不太爱理人的转学生也有这一天啊!
我想我一定是笑得太大声了,他唰地一个转头,远远地抛给我一个「你看什麽看」的眼神,愤愤转身离去。
郁晴再也受不了整天都泡在书本里,她决定任性一天,把课本全部丢在学校,忘了各种科目。
「我今天要当个白痴!」她这麽说,一放学就拎起空空的书包,宣告要去吃她最喜欢那家咖啡店的柠檬塔解放一番。
我们才刚走到校门口,就看到有个人像根柱子一样站在一旁的树下,表情像是冻僵了,一动也不动。
「学长!」没想到竟然会看见那个人出现在这里,惊讶地向他打招呼。
听见我的声音,他动了动,然後缓步走过来。
「好久不见了,你怎麽在这里?」我问。
他没说话,只是盯着我看,过了几秒後,他看向郁晴。
我跟着转过头,只见郁晴表情变得比他还僵硬,咬紧下唇,收紧了勾着我的手。
良久的沉默後,赖仕崴说。
「对不起。」
郁晴发出一声咽呜。
「我讨厌你!」她大吼,然後拉着我就跑。
赖仕崴没有追过来,他站在原地,眼睛不停地盯着我们奔跑着的背影,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平静如水的表情闪过一丝难受的痕迹。
跑过几个街角後,她在我家前那个永远修不好的路灯下放声大哭,此时路灯突然闪了几下,把不知所措的我吓了一跳。
我急忙从书包里拿出卫生纸,还慌张得把东西撒了出来。
然後,郁晴说,我在这个世界上最讨厌赖仕崴!
我说,我知道,但为什麽?
她哭了一阵,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抽抽咽咽地吸吸鼻子,用颤抖的声音说。
「因为他是来甩掉我的。」说完,眼泪又开始掉下来。「他是特地来甩掉我的……」
我傻在那里,惊讶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它来得毫无预警,不会事先通知,更不会告诉你时间地点,好让你整装等待。
郁晴也是这样的。
我很惊讶,那个看似什麽都不在乎的郁晴居然那麽喜欢一个人,而且还很久很久了。她说她也不知道为什麽,但每次遇见他和江藤宇时,她会不自觉的把目光移向他,移向那个沉默寡言的他。
「我早就知道他喜欢的人不是我了,但我就是喜欢他,那有什麽办法?」
是啊,能有什麽办法呢?
「他说,要是他喜欢的人能够得到幸福就好了。」她顿了顿,「我要怎麽样才能不喜欢这样的他呢?」
我这才发现,赖仕崴和江藤宇很像很像。
他们同样地牺牲奉献自己,不管自己开不开心、难不难受,只一心的希望他人能够过得快乐。
但我们又何尝不是呢?
我们又何尝不希望他们俩人能够真正开怀地笑呢?
所有的事彷佛冥冥中皆有定数,它们总是不会顺着人心而走。
郁晴问我,程希又,你这样追着江藤宇会不会很累、很难过呢?
我摇摇头。
她又问,程希又,即使那个人不喜欢你,当你看见他笑时,你会觉得开心吗?
我点点头。
然而真正了解这一切的一切时,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