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什麽茶?」男子跪坐於林栀前方,姿态端良庄重,显然薰陶於良好的家庭教育。
反倒是林栀完全不适应跪坐的姿态,一直像个毛毛虫在榻榻米上扭来转去,与男子温儒优雅令人如沐春风般的气场形成强烈的对比。
他身着与日式浴衣非常相近的服装,即使是如此简单的服装,却毫无显得散漫松懈,反而衬托出男子与整座古式房屋的相契相合。
倒是穿着现代服装的林栀,更像是格格不入的外来者。
「其实我很讶异林氏台湾分部的人会亲自跑来,尤其是你……我曾多次听闻过你的事迹──被放逐的倾听者,林栀。」林栀没有任何惊讶地反应,这个古老的大家族仅管人丁已凋零,但是若连这麽简易的情报都不晓得,她才会更惊讶。
时间转瞬即逝,至多年前各大家族的聚会之後,林栀没想到还能与对方再次见面──但是如今她不再是林氏家族的期盼之金星,只是一个被放逐至他乡、於他乡立根的异乡人。
沧海桑田,令人唏嘘。
拿起平板电脑正打算回话时,对方一针见血的话语却打断林栀的动作,「你来找我,是有所求的事情吧?」
虽然并没有直接的拒绝,但是男子温和的微笑与话语却早已拒人於千里之外,「林小姐,我们不再插手世事已久。如你所见,这整偌大的家族只剩下廖廖几人,我们再也输不起任何族人的性命。」
「若你并非来品茗茶叶的话,我们也别再浪费对方的时间了。」──这是很明显的逐客令,对方虽然没有拒绝接见她,但是也丝毫无帮助林栀的意思。
要是林栀因为区区几句话就打退堂鼓,她就不是领导林氏台湾分部精英队伍的指挥者。
『我并不是凭白要求情报的人,这件曾经委托林氏家族的事件,就是我的筹码。』
果不其然,在看见资料夹上的名字时,男子始终温和的面具有一丝破裂,但他隐藏得非常快,不过眨眼间又回复到原先制式化的微笑。
「我们早就不抱任何的期望,父母无法忘记失去家姊的伤恸,如今滞留於国外而不肯回到这片土地。」
望向左手边的拉门之外的景色,男子的眼神悠然远望,彷佛在思味着仅有自己才理解的怀念与寂寞。
「已经八年了吗?时间真是快呢,当初参加丧礼时,我曾以为自己会永远记得这种伤痛……没想到,不过八年,恨的感觉都快忘光。」
「林氏家族恶名已久,但既然是你接手的话,我愿意慎重地重新考虑。」
「栀呀,你这小娃儿怎麽一点儿年轻人的活力都没呀。」当聒噪的采姨出现在房间时,林栀连抬头回话的意愿都没有。
太打击了,她原以为有八成的机率能够在面对面时谈判成功,没想到对方根本油盐不进,她连最大的筹码都还没秀出就被客气地赶出房子。
姜还是老的辣。
更何况对方可是台湾本土历史悠远的大家族之一,在经过几次政党轮替还能安然地退隐山林不再过问世事,这样家族的接班人哪能简单应付,根本是超级老狐狸啊!
如果有猎犬或者是其他社会经历较多的下属在的话,说不定她不会这麽狼狈。
难道没了下属的自己真的就这麽没用吗!林栀忿忿将脸埋进去棉被中。
想到古老家族接班人的最後一句话,林栀不甘心地捶了两下。
──再考虑?再考虑的潜台词不就代表「谢谢再联络」吗!
难道又要回归於原点了吗?
「是吗?这小娃儿也真是令人发笑,妾身不在的期间发生这些事儿呀?」采姨的声音从窗外飘落进来,细碎的话语落入林栀的耳中──采姨八成又是和家里附近的树木套话,询问自己这几天的情况。
林栀突然发现,原先她以为自己早已经适应没有晨杉和采姨的宁静生活,其实她从来没有习惯过。从以前到现在,她最喜爱的还是这种既宁静又带着哗笑声的生活。
虽然吵吵闹闹,却不会感到寂寞。
林氏家族束缚林栀的一生,也对她及亲人造成无法抹灭的伤害,但是她所珍拥的一切,却也是缘由自林氏家族。
如果没有林氏家族,林栀无法和采姨相伴。
如果没有那件事情,林栀不会被放逐台湾。
如果没有前来台湾,她不会成为小组的领导人、不会结识现今的好友、也不会在任务中,认识各式各样的人,参与至他人的一生。
──有得必有所失。
林栀痛恨林氏家族,若没有「那个事件」的发生,说不定林栀的人生,会行向完全不同的轨迹──平稳安然,一生顺遂。
这辈子,林栀失去顺遂平安的一生,但是得到脱离本家的自由。
仅管代价是无法再度俯触家乡的泥土。
这是自由的代价,也是破壳的重生。
现今,林栀的家人、朋友都在此处,她於台湾重新扎根。
流离寻岸的花,终於结束辗转飘泊的命运,抵达属於它的新故乡。
但是林栀无法评断,究竟无所知觉地困顿在林氏本家比较好;
又或者是远离背弃自己的林氏家族後,嚐尽千滋百味的现在更好。
所有的事情,彷佛都在冥冥之中,铺设完整成一条无法回头的道路。
每一次的选择,都走向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那麽,林栀这个人的结局呢?
──是否也会因为抉择的不同,而步向充满希望或者是堕入绝望。
思考至此,林栀突然感觉到来至灵魂的疲惫。
──这种充满算计与阴谋的生活,真的太累了。
如果能除掉家族那些毒瘤再顺利全身而退,她绝对要远离那些权利阴谋的烂事──永远再也不想搅进浑水里将自己弄得一身泥泞,太累了。
那麽得要开始计划了,必须有个既周详又完整的计划,才能让所有人安然地功成身退。
仅管想着要拟订新的计划,林栀却缓缓地闭上双眼,倾听树与树之间磨娑的笑语声,逐渐沉入梦境。
在意识飘入梦境之前,她忽然模糊地想起,今天在踏入古老的房屋之前,伫立在宽大庭院之中的高大巨硕的树木。
枝叶繁繁、落影碎碎,伸展纠缠的树干彷佛无限延向天空,无数地众生绕聚着树而生,死後埋进树根之底。
当林栀靠近「它」的时候,安心与宁静的悠扬感情包围住她,彷佛亲切的长者慈祥地对小辈无声地关怀。
如果是这棵守护古老世家千百年的古树,「它」阅览并沉默守候无数的古老世家的子孙,那麽它一定也见证过那名男子的姊姊,也参与过她的丧礼吧?
──「它」知道的事情,绝对比所有人更多。
没有办法再思考更多,林栀在熟悉的馨香与琐碎的细语中沉入梦中,进入了多日来难以深入的好眠。
──────────────────────────────────────────
作者有话说:
老板要从美国回来了,这真是令人伤心的事实…(不能摸鱼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