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踏入了一片沙滩,细细的沙陷入脚趾间感觉有点痒,在白色的沙滩上留下一连串的脚印,深蓝的海洋没有尽头,在远处与天际线融为一体,这个世界彷佛无边无际、永恒地存在。
不远处的沙滩上,有一群穿着各色鲜艳泳装的女人和女孩,她们快乐地在沙地上玩耍着,发出悦耳的笑声,单纯地快乐而欢笑着。
她感觉到身旁有人靠近,侧过脸,一名穿着颜色鲜艳海滩裤的少年大方地坐在她身旁。
「不去玩吗?」她发问,对着那个失踪近七日,已被列入死亡清单的少年如此说道。
发出少年特有的轻朗笑声,他的声音就跟她想像的一样,非常好听,像是不偏低也不偏高亢的乐器发出的奏鸣。
他带着苦笑说道:「不了,她们永远都有不同的花样能耍着我玩呢。」
她不发一语,跟着坐在少年身旁,望着在前方拍打着白色浪花的湛蓝大海,现在有个晴朗的好天气,浓烈地蓝天与放肆地阳光。
但她却完全没有流下一滴汗,甚至连阳光的温度都无法传达给皮肤,阳光与沙滩就如同画制在白纸上的画作,逼真却虚假。
「要喝吗?」少年自然而然将喝过一半的罐装饮料递给她,她笑了下,摇手拒绝。
──彼岸的食物,吃了就会回不去了。
「啊,抱歉我忘了,我并没有恶意。」少年想起现世的人不能吃死人给予的食物,拍了下自己的额头。
少年笑着分享自己生前一贯的老套把妹手法,还自嘲着从来没有一个人上勾,然後自豪地说到自己出生的家庭,赚钱非常有手段的姊姊却是个弟控。
但是她注意到的是,少年那缺了指甲的十指,以及满是伤痕与菸疤的身体,甚至在刚刚侧过来的脸上,有一半的脸皮是被人扒去,狰狞的肉血与肌肉组织暴露在空气之中──待在这里越久,他们死前的样貌就越清晰。
少年说话时常会搭配夸张的肢体动作,开朗的性格与善良的本性让人忍不住会被他吸引,进而成为朋友。
但是这样的好人却是受尽凌虐而死,连青春的汗水与欢笑都没有享尽,就沦为社会黑暗面的牺牲品。
不值得,太不值得了。
「你不回家吗?」
死亡的第七天,也是俗称的头七,他们都明白「回家」真正的意思。
「我要带她们回去家乡。」少年看向沙滩上玩耍的女性们,温柔地说道,「她们生前无法得到救赎,至少死後,要带她们回去出生的地方。」
虽然死前受尽痛苦,但是少年却没有陷入怨恨的深渊,成为秽乱的一份子。
他是秽乱唯一的良知与救曙。
「你真是个老好人呢。」
「就是因为人太好,才常常被发好人卡啊!我不要当好人,我要女朋友!」少年不甘地仰天大吼,引来海滩上美女们的注目和轻脆地笑声。
少年渐渐浮现死亡的状态,他看了下自己的双手笑道:「哈哈,变得一点都不帅了呢,这样绝对把不到妹了啦。」
蓝色的天与海逐渐地消失了,像是被黑暗一点一点的吞噬,沙滩上的女性们,也逐一被黑暗扭曲,成为了无尽地黑暗中的一员,接着於阴影之中睁开满是怨憎的血红的眼睛。
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沙,伸手把她一同拉了起来,「我要感谢你愿意帮助她们。」
她摇摇头,她并没有少年说得那麽大爱,她是怀有自己的目地才接下这个案子,也是巧合才能帮助这名少年报了仇。
「对了,最後一件事。」
黑暗已经吞食了所有景色,仅存的地方只有她和少年所站着的地方,连少年一半的身体都隐没於黑暗之中。
将脸凑近她的脸庞,他轻笑说道:「你没戴眼镜的时候,真的很可爱呢!」
语毕,他推了她一把。
失重的感觉让林栀惊醒。
林栀才刚醒来,就发现这里并不是她的房间,抬起手,手背上还插着点滴。
侧过脸发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根本没什麽交集的虞因兄弟睡在家属病床上,脸上满是郁卒的神色,虽然不知道他是梦见了什麽,但肯定不是什麽好梦。
脑中转过所有的计划──在廖青义死後,所有依附他的势力与据点,会被林栀的人马交移给没有与廖青义有牵扯,能够信任的警方。
隔天的报纸也会看见廖青义的死对头跳出来大爆料,爆出他们准备好
所有廖青义的罪证与曾干下的歹事。
猎犬那个家伙,应该也能在那个屋子内找到,能斗垮廖青义的後台的证据──要是猎犬连这种事都办不好的话,以後就改名叫秋田犬算了。
斗垮廖青义那些准证,可是林栀握在手中对付家族「那些人」最大的把柄,所以其中的一部份林栀并不会交出去,毕竟在警方追察时可能会打草惊蛇。
对於没有与家族正面冲突的实力的林栀,现在撕破脸,并不会得到任何好处。
拿起放在柜子旁边的手表,林栀发现自己昏睡了好几个小时,现在已经是深夜了。
今天恰巧是少年死後的第七天,也是俗称的头七。
那个正义感过强而遭到杀害的少年,即使死後也不改那害死他的好人个性,独自一人背负了所有的罪孽,带着秽乱离开了。
在廖青义这个刽子手死亡之後,秽乱会开始毫无目地的杀戮,有罪的、无辜的,全都是秽乱的目标──因为它们憎恨着整个世界,它们会将世界倾倒在身上的绝望奉还回去,让这个如此对待它们的世界得到应有的因果,让这个社会知晓它们曾体会过的憎恶与哀恨。
但是这个素昧平生的少年阻止了秽乱的暴动,他没有接受家属的招魂,领着怀着怨恨而不肯投入轮回的秽乱,回去它们的家乡。
──他想要的并不是只有自己得到安息,而是所有满怀着怨恨哀伤的灵魂都能得到光明。
这是一条漫长的路,但是也是唯一能够阻止秽乱的方法。
回家,回到最初温暖的土地,这是秽乱埋葬在所有污秽情绪下,最後的眷恋──也是少年想要给予它们的最深的温柔与救赎。
林栀乱糊糊的脑中仅能浮出这些想法,她其实还有些疑惑想询问那个勇敢的少年,但是这些问题似乎不是这麽重要了。
她想起那少年饱受折磨的身体,还有那灿烂的笑颜。
──为什麽在遭遇了那麽多的苦痛之後,还能怀有那麽天真的想法与笑容呢?
有一个冲动的想法在心中蕴酿,林栀拔掉了手背的滴管,从虞因外套内偷拿出钱包,掏出几枚十元硬币。林栀对着睡死的虞因双手合十拜了拜,在心里默默地承诺以後会还他钱的。
赤着脚踏上冰冷的地板,林栀悄悄地溜出病房。
深夜的走廊上没有任何人影,只有昏暗的光线与同样灰暗的影子在游荡,林栀毫不费力地找到投币式的饮料机。
选了两罐她喜欢的微甜饮料,林栀拿着冰凉的饮料走了一小段路,寻到一户没有封死的窗户旁边。
林栀确定周围没有人後,偷偷地把窗户打开。
今天是阴天,乌云蔽了整个天空,月亮的蒙光全被遮掩在黑色的云朵之後。黑色的天空盯久了,才能注意到零散的星星微弱地闪烁着,像是努力地证明自己的存在。
林栀轻轻地笑了,将其中一罐未开罐放在窗边。
她打开刚才买来的饮料,怀着满满的敬佩轻撞一下属於另一个人的罐子,接着微微向着天空举高罐子。
──敬你,珉毅。
隔天早上,林栀逼迫刚睡醒的虞因带她前往某个地点,虞因满脸困惑的无奈搔搔头,最後还是坳不过林栀的请求,带她偷偷出院。
到达地点之後,林栀站在乾净的沙摊上,眺望着天海一线的美丽景象。
这里与昨天梦境的海滩,一模一样。
领着明显摸不着头绪的虞因,林栀凭着直觉跟着随着咸味的海风远离沙摊,在一处偏僻的岩石堆中,发现秽乱残留的痕迹与臭味。
随着秽乱的痕迹,他们越走越偏远,拍打着岩石满是咸味的海水溅到他们身上,把两人淋了个半湿。
林栀停在一块一层楼高的大石头前,看向深蓝的海面。
秽乱的痕迹就断在这边,也就表示,秽乱是从这个地方诞生,底下必定有大量被人杀害的屍体。
他们的灵魂因怨恨而不断地诅咒,最终成为排徊於海中的厉鬼群,这些厉鬼相互吞食、壮大成长,最後成为复数怨灵的【那些东西】──也就是秽乱。
林栀让虞因打了通电话,要求警消人员来打捞大石底下的海底。
等到警消人员到达後,虞因满脸心虚地编了个藉口,让半信半疑的警消人员前去海底搜查。
在半个小时後,警消人员找出了一具几乎被海水腐蚀到面目全非的肿胀屍体,屍体上的衣服胸口处勉强能辨认出松冈大学附属高中的校徽。
黄色的封锁线隔离开渐渐聚集起来的媒体及好奇的民众,林栀静静地望着那具正被警消人员调查的浮肿死屍,眉眼间浮出淡然的哀伤与喜悦。
──终於找到你了。
──你带它们回家,那就由我来带你回家吧,珉毅。
之後的之後,林栀从其他人口中得知,当时被找到的曾珉毅屍身,手里死死紧握着某样东西。
是一截小孩的指骨。
在海湾附近,陆续又打捞出几十具大大小小的屍首,根据检验後,大多数都是女姓,警方判定她们落水前都还未死亡,但是满身被拷问的伤口连因泡水浮肿的肌肤都无法掩藏。
但是最让媒体与喜爱超自然现象的民众感到新奇的是,这些屍体除了泡水浮肿之外,受到鱼虾啃蚀的部份却意外的少。
照理来说,多数在海中找到的屍体都会成为海底生物的美食,但放置这麽久的时间,屍体却依旧保持完整。警消人员下去打捞时也发现,找到屍体的地方没有看见任何海底生物,就好像牠们惧怕这些屍体而不敢靠近一样。
非常奇特的事情是,海底发现的屍体没有一具屍骨是与曾珉毅所握着的指骨是相合的。
由此警方扩大了搜索的地点,从海区到邻近的偏远山区,只要廖青义人马有去过的偏僻地点,都是警方搜索的目标。
──有没有找到其他屍首,就不得而知了。
林栀阖上笔记型电脑,望向窗外发呆。
在结束犯罪现场布置的猎犬,发现廖青义的助理已经在网路上预订四个小时後前往其他国家的机票,廖青义名下的所有资产也都秘密地分散转移出去,所以才会粗心大意露出破绽让猎犬追索到他。
或许廖青义根本不在意林栀又或者是虞因的追察,也不管他们找到了什麽证据,要是错过这次的时机,廖青义早已离开国界,到达另外一个属於犯罪者天堂的国度。
在准备离开这个国家之前,廖青义的下属发现了猎犬小组的行踪,怀着戏弄後再捏死蝼蚁的心态,他让虞因与林栀自投罗网。
结果廖青义没想到,最後丧命的却是设下陷阱的自己。
只能说一切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吧,廖青义必定死在他曾害死的人手上。
林栀看着资料夹照片上爽朗笑着的曾珉毅,手指无意识摸着照片边缘,不管基於什麽原因,杀死他人都必定会受到制裁──即使是秽乱也不能例外。
所以那个少年独自揽了下来,在秽乱杀了廖青义之前,抢先一步把罪过揽在自己身上。
是因为活着的时候,他无法救出这些被偷渡过来卖淫的少女们、甚至连自己都陪葬下去。
所以,他决定牺牲自己别再让那些无辜的少女再染上鲜血吗?
林栀嘴角含着淡淡地笑意,即使死了,也不改变绝对会吃亏的善良个性吗?用三个字形容少年的话,就是「滥好人」了吧?
如果他还活着,林栀和他大概能成为很要好的朋友。
──可惜,没有如果,这个世界从来没有重新来过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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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栀姑娘开了朵桃花,可惜对方是死人
PS:廖青义有个妹夫是立法委员、妻舅是市议员,所以警方对他也束手无策,因为有靠山他也才敢嚣张这麽久。(在台湾不意外嘛,ㄏㄏ)
PS2:曾珉毅少年当初跟那些学长姊鬼混的原因,就是为了那些被强迫性交易的少女们(地点要有人带才能通行),甚至提领那些钱要赎人出来,最後因为谈不拢就被…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