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音惬意的走在偌大的杏园里,春意依旧,丝毫看不出节气的转换,感觉就像是身在仙境之中,没有年月的更进。她想自己和弟弟是盛夏时节来到这个世界,不知不觉也平静的度过两个多月,推想外头也该要入秋。
在刘衍精湛的医术和悉心的照料之下,楚飞的身体确实有了明显的好转,就是变得特别爱黏人,整天跟着他屁股後面跑,说要向他学习医术,无情的把这些年含辛茹苦照顾他的姊姊一把甩了开来,瞧瞧这像话吗?不过,她宁可让他跟着刘衍学习,也好过看他成天无所事事。
有次刘衍还说楚飞是个天资聪颖的孩子,她就说那是当然,心里想:在现代,飞飞可是前三志愿的料呢!
楚音的生活在不用担心弟弟的身体後,大致上真的只剩两个字,无趣。
要不是跟着荷缘整理菜园、做做家务,就是一个人像现在到处闲逛,真要说什麽算的上有趣,大概是和柳襄相处的时间吧!
自从那晚和柳襄在石亭里的不打不相识,以及他皮糖般死缠烂打之下,到如今楚音和他也算是化敌为友,没事儿他就会踏着那千里步,在他的宅院与杏园间来回,对她而言这样倒也不错,能有个人和自己聊天,但要是他不那麽神出鬼没,或是改掉贴着耳朵说话的坏习惯,她想这世界会更美好的…
「啧,怎麽突然凉了起来?」打了个冷颤,楚音才发现自己原来走进了冬园。
她越过了中央房舍,来到禁止进入的小屋前。
这就是那间小屋?什麽东西这麽神秘,还不给人看的?她打着就偷看几秒的算盘,推开色泽略显晦暗的木门,尔後映入眼帘的,竟是好几落的坟塚,而坟塚之後的墙上写上的是一首诗词…
『青沼卧莲梦犹醒,粉荷香麝缘自心。
星移物转故残霞,但只长生期有尽。』
楚音的思绪委实被震撼住了,诗中沉重的氛围和眼前的坟塚,让脑中萌生逃离此地的想法,但双脚却好像不再是自己的,她一步也动不了。
倏地,一个飞快的影子把楚音轻身抱起,将她带离开小屋,这次没有贴着耳朵,那个久违的声音,以往的轻挑依旧,却隐约带着难得的惊慌:「楚音,谁让你乱跑的!」
「柳襄,那个小屋……」
「楚音!」柳襄打断她的话,叹了一口气:「别问了,他不喜欢别人进去那里。今天的事,我当作不知道,你不要再问了,我们回去吧。」
楚音望着他,那是她第一次看他露出这种神态,害怕、恳切的情绪。於是她忍住心里的猜疑,向他点点头。
是夜,楚音不断思索着白天的事,躺在床上没有丝毫睡意,於是她决定起身到外头走走。来到石亭,她靠着柱子,思绪乱的像一团严重纠结住的毛线球,直觉告诉她,一切并不像表面看去的单纯,这些日子以来的平静,似乎就要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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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楚音兴高采烈的提着一篮糕点前去看望许久不见的弟弟,将前一日的心情藏好,她不想让他烦恼这事,而且也许事情很单纯,一切只是她的多想。
「飞飞,姊姊带点心来找你啦!」推开楚飞屋子的门,楚音迳自走了进去,一眼便看见弟弟忙碌的背影,把篮子轻放在中央的竹桌上:「你在做什麽呀?」
「噢,我在研究一些机关。」楚飞才回头查看了一下来人,又继续埋头。
「是刘衍给你的功课吗?」
「摁,是阿。」
「那姊姊不打扰你了喔!吃的东西在竹桌子上,加油!」
离开楚飞屋子的楚音来到了木桥旁的小亭,看着桥下流水潺潺,亭中的人抚弄着琴弦,月牙白的衣袖翩翩,周身透着闲静与祥和的氛围。
她走入亭中,找了一个位置坐下,在一旁聆听着悠扬的琴声,直至曲尽,心中的不安似乎随着音乐的陶冶,慢慢静了下来。
「刘衍,你真是厉害!又会医术又会弹琴,还会操弄术法。」
「呵呵,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厉害又有何意?仍旧是活在苍天之下的人物。」刘衍的眼神是那样的遥远,那样的出尘,难道这就是他选择辟建这杏园的原因吗?藉着这里无纷无扰的环境,放下世俗的欲求。
「对了,飞飞的身体越来越好了,气色也红润许多,真的很谢谢你。如果不是遇到你,我真的不敢想像飞飞最後会怎麽样,而且你还让没地方去的我们在这里待了这麽久…」
因为无处可去,楚音就着当初的误会,编了个从外海岛国遇难漂流至此,在此地无处可去、无家可归的理由,以同情手段成功在这里暂住。
「遇见你们是缘分,我很乐意。」刘衍望着楚音,一抹淡然的笑,温柔如风。
「楚音~你在做什麽呢?」好像昨日的小屋事件从不存在,专属柳襄的轻漫语气再度出现,他从後方突袭的抱住楚音,却不料楚音早已熟悉他的作风,轻松的闪到一边。
「也没什麽呀!就是听刘衍弹弹琴,还有谢谢他对飞飞的照料而已,才开始你就赶上了。怎麽,最近又不忙啦!」她指了指刘衍,不晓得是不是自己又想多了,她老觉得每次他们仨待在一起的时候,柳襄总觉得从未和刘衍对到眼过。
「音儿在这里我哪敢不来,嗯~难不成是音儿想我了?」说完,柳襄又靠向楚音。
「哎,我说你别老是贴过来行不行,我们之间可是比清水还清的阿!」她实在无奈,这句话从她认识柳襄後,已经不晓得说多少次了,也不见那人哪次记得,久了似乎成了一种特殊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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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常说,女人的直觉一向准确,当不安的预感转为现实发生,一切的真实幻化为虚假,变化往往来的令人措手不及。
楚音手里紧握住从不离身一尺的短刃,望着眼前这一票人,特别是那个一脸淡定,站在马车旁的人,她发现自己表现出的镇定竟是超乎原先所料想的。
今日的她如平时一般睡到日上三竿,之後在杏园中闲晃了半天,终於在向晚时分回到千湘院。远远的她便看见门口停住的一辆马车以及一群蒙着面巾的黑衣卫士,那一刻她心中多日以来蓄积的不安,又再度窜出头来疯狂叫嚣。
「飞飞呢?」楚音沉色,瞧这阵势弟弟肯定是不在了。
「现在大概要进都城了。」刘衍说着,没有让身前的黑衣卫士立即上前捉住楚音,清淡目光,彼时的安定舒心,此刻看来却是座万年冰山,不带任何感情。
为什麽对於一个陌生人,会有那样热切的帮助;为什麽那样和蔼的人,有时会露出狡黠的神情?现在,一切都有了答案……。
「你到底是谁?」
「我是隶国的丞相。」
丞相,原来他是丞相,多麽位高权重的身分。
「那麽…竹屋的缘分也是你设计的?杏园的平静也是你假装的?」
过了许久,刘衍才轻轻摆头,缓缓道:「不是。」
为什麽他眼里要露出如此的神情,那样的难受,好像是被人逼迫使然。他嘴里说着不是,但事实上明明就是他计画的,全部!
感觉眼睛模糊起来,好像有什麽正不断冒出,它们滑经双颊,流过嘴角,温热的,苦涩的,原来是自己哭了。楚音伸手大力一抹,她在心里嘲笑着自己,将弟弟亲手交出去还对人家感激万分,把信任用双手捧出去给别人踩在脚下,哭什麽,这是自找的笨!
「呵……」她苦笑,她还能说什麽呢?刘衍,就是个领金像奖的好演员!
「楚音,我们不会伤害你们。」
「什麽?对已经做了的事,竟然说不会去做?我觉得我已经够可笑了,没想到你比我更扯!刘衍,我真的很想知道,欺骗我们,对你有什麽好处?」
「好处,对我没有,但对王上有。回宫吧。」他向身旁摆手,围住的黑衣卫士全朝楚音走来。
「你们滚开,我自己会走!」楚音挥动着手中的短刃,走向刘衍,冷冷的说:「我一定会把飞飞救出来。」说完,便转身走上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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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颠簸多日,车内四人,一个藉闭目养神纾解心烦,一个从容淡雅的阅览竹简,一个枕着哥哥的腿甜甜的睡着,一个就只是沉静寡言的坐着。离开杏园时,刘衍一同带上了青莲和荷缘,想来青莲大概清楚他在做些什麽勾当,但年幼天真的荷缘可能就不晓得了。
楚音烦闷的掀开车帘子,微凉的风窜进车里,才发觉秋天已经来临,道路两侧的树木,从盛夏的浓绿,在不知不觉中,已转变为清秋的枯黄。
都城就是和一般城镇不同,楼房的建材不再是木头,而是较为坚固的红砖瓦砾,整条大街全是人潮,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落,吃的玩的应有尽有,要不是此刻的楚音正为了弟弟的安危烦心,肯定是想下马车去好好逛逛。
「想看看吗?」
楚音闻声放下车帘子,冷笑一声:「不必了。我什麽时候能见到飞飞。」
「觐见王上之後,我会替你们安排。」
得到想要的答覆後,她索性闭上眼睛,养精蓄锐。
抵达皇宫後,楚音被一群嬷嬷带到一座偏殿。
嬷嬷们手脚迅速的剥下楚音衣物,让她坐进洒满花瓣的浴桶,整个屋子盈满芬芳,她们各自忙碌,安静的只剩水花起落的声响。
净身结束後,她们替楚音穿上繁复的宫装,一些踩着高凳整理她如瀑的云丝,一些则是绕到她的面前,摆弄着镜台上的各种胭脂水粉,为她上妆。
当一切工作结束後,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上的妆不浓,略施胭脂只点出红润的气色,眼尾被黛笔向上勾勒出魅感;她没有打耳洞,所以只是夹着一个雕花耳饰在耳廓上头;柔长乌黑的青丝被高高盘起,绕成一个朝天髻,斜插入几根嵌入红玉的金簪;一袭宝蓝色宫装,绣着几朵金边白底的牡丹花,衣襟、袖口和裙摆滚着宽面黑边,腰间系上黑色的宽带,脚上穿着淡青色的绣鞋。
这个人是自己吗?沉稳带着傲气的妆容,将平时的活泼亲切掩住,镜台面前,楚音的眼里充满着难以置信。
「都好了?」一身与四周格格不入的白衣,刘衍站在门口看着换完装的楚音。
看似领头的嬷嬷恭敬的向前站去,苍老的声音说:「大人,一切就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