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Lesson02优等生与关东煮
「别跑！臭小鬼给我过来乖乖洗澡啊！」
苏亦雯全身都是泡沫，追着刚会跑的儿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吼道。
「啊哈哈麻麻快来追我呀！」
小鬼张桢翔，调皮地做了个鬼脸，远远地把自己的母亲甩在身後。
「啊啊啊啊！」苏亦雯发狂大叫。
「…果真是亦雯的儿子啊。」
柳佳盈望着他们一大一小露出微笑，而张桢林坐在她左手边一同望着这出闹剧。
他脸上有着如春日朝阳般的温柔微笑。
「小雯小时候也是像这样调皮吗？」
「我是不敢保证国中之前啦，不过她国中的时候什麽坏事都干过了。」
柳佳盈伸出手指，如数家珍。
「呛老师、不交作业、对同学恶作剧……自称要当天下第一侠女。」
张桢林哈哈大笑。
「果然很像是她的作风。」
柳佳盈望着张桢林，忽然想起前天和苏亦雯在浴场里的时候，她的苦笑。
「阿桢，问你一个问题喔。」
「嗯？」
他望向她，微笑。
「你和亦雯是怎麽认识的呢？」
她话一说完，便见张桢林的微笑僵了下。
不过马上就恢复了，令人不易察觉。
「这个嘛……其实说来也很好笑。」
他挠挠那头短发。「其实我们是相亲认识的。」
「…相亲？」
原来这年代还有相亲结婚的？柳佳盈有些意外。
「…不过，其实在更早之前，我就知道苏亦雯这个女孩的存在了。」
张桢林微笑着，似乎陷入了回忆的漩涡。
「高中二年级的时候，被朋友们拖着去社团联谊…。看了一眼之後，就再也没忘记过。」
「……」
柳佳盈望着他，只见他的眼神停留在飞扬的白色床单上，定格。
「二十三岁那年，工作刚上轨道，我妈跟我说要相亲的时候，我多排斥啊。结果一看到她的相片，我知道，我绝对不会认错的。」
阳光洒在张桢林好看的脸上，一点阴影也没有。
「当她坐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惊喜得差点就哭了呢。呐，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锺情吧？十七岁时，我遇见了她。往後的六年，我的心，只为她而泛起涟漪。」
「……你真的很爱她。」
柳佳盈硬着头皮说出这句话。
因为苏亦雯的苦笑，还在她脑海里盘旋着。
「不过有时候我真的会怨怼老天爷为什麽这麽不公平，让我这麽晚才遇见她。」
「什麽意思？」
「我知道小雯心底一直有个放不下的人。」
他望向柳佳盈，苦笑了下。「这也是当初我追求她时一直碰壁的原因。」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柳佳盈觉得自己心里的罪恶感攀升到极致。
张桢林摇摇头。
「我知道这个人是她的初恋，而初恋总是单纯而美好的。所以我能体谅她为什麽放不下。」
「…可是这样不是很残忍吗？她爱着的人其实并不是---」
「我没关系的。」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张桢林强硬地打断。
「只要她心里有我的位置，我就很满足了。」
他站了起来，把椅子靠上。
「谢谢你，佳盈。和你聊过之後感觉好多了。」
「……」
她看着他走远的背影，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
…能这样纯粹地爱着一个人，是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才能做到的呢？
/
今天，他们便要出发回到市区。
『你记得风纪胡家廷吗？』
昨晚，苏亦雯这麽问柳佳盈。『就是拿了全校第一名好几次的那个。』
『嗯……』柳佳盈偏着头思考。
『老是坐在座位上看书的小平头？』
『对！就是他。』苏亦雯兴奋地用力拍桌，引来张桢翔的瞪视。
『他点了我们全班三年的名，也当过很多社团的顾问，如果是他，一定可以找到一些线索。』
『……亦雯，谢谢你。』柳佳盈伸手给了她一个拥抱。
『谢谢你帮了我这麽多。』
『不用和我客气。反正我也好奇那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你这麽执着。』
她微笑道。『……而且十四年前，你帮了我太多太多了。』
『……你会想要和他联络吗？』听完，柳佳盈一愣，望向手机。
『我可以把他的号码给你……』
『不用了，我都有孩子了。』苏亦雯又露出苦笑。
『只要他过得快乐，就好了。』
……她和阿桢，是同一类的人啊。
柳佳盈在心底发出了深深的叹息。
计程车已经在五分钟前抵达羽司门口，李文恺已经打包好上了车。
自从那个晚上之後，柳佳盈就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了。
「要保重喔。」
苏亦雯拍了拍柳佳盈的头，就像以前一样。
「好好照顾身体……前天晚上，我听见你和李文恺在争执。虽然不知道是争什麽，不过有事一定要看医生，知道吗？」
「……嗯。」
她忽然觉得鼻子很酸。
「如果有困难，随时都可以来找我。」苏亦雯站在阴影处，向她微笑。
「对了，最後我有一个问题想要厘清……。李文恺到底是你的谁啊？」
柳佳盈愣了愣，望着计程车里李文恺被帽子遮住的脸。
「……乌山港。」她忽然想起那天晚上他的眼底，一片漆黑。
「啊？」
苏亦雯疑惑地皱起眉。
「我们只是医学系和乌山港的关系而已。」朝她嫣然一笑，柳佳盈转身，钻进车里。
/
车身有些摇晃。
柳佳盈望向窗外，脖子已经开始发酸。
不过已经可以看见宜兰市区了。
「欸，柳佳盈。」李文恺低沉的声音忽然钻进她的耳朵，让她心一跳。
「…干嘛？」
「你还愿意让我这样跟着你一起旅行？」
「……」
她没想到他会问这种敏感的问题。
柳佳盈瞟向他，只见李文恺的脸被帽子遮住大半。
就和她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一样。
「你……」
「我小时候啊，家里穷得要死。」
被他打断，柳佳盈立刻噤声，抬头望向他。
「我老爸很早就过世了，不过他是个很好的爸爸喔。」
李文恺平淡地像是在谈论别人家的事情。
「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就留下了我老妈养我和我老姊。」
「我老姊是很有成就的女人。为了分担老妈的经济负担，她很努力地念书，大学毕业之後直接在学校的生物研究室工作。」
「可是在一次实验中，她不小心感染了病毒，从此一病不起。那时候我才刚从国中毕业呢。」
阳光细琐地撒在他清秀的脸上，投射出阴影。
「我老妈为了筹医药费到处奔走，各式各样的工作都做过……。但是老姊最後还是没能抵得过感染，在我高中三年级的时候离开了。」
「……」
柳佳盈不自觉地咬紧了下唇。
「那之後没多久我母亲就病倒了。我才刚考上医学院，她为了不让我担心，刻意隐瞒病情，说只是小小的肺炎。」
李文恺忽然伸出手，摘下了那顶有些破旧的鸭舌帽。
「当我终於把医学院念完，连车票都买好准备回家的时候，我在我的毕业典礼那天，收到了讣文……很讽刺吧，连讣文都是老邻居帮忙发的呢。」
她看着他把那顶鸭舌帽细心地摺好，放进外套口袋。
「我母亲和我姊姊两个人，都是独自一人，在黑暗中死去的。」
李文恺自嘲似地笑了。
「她们那个时候，心里都在想些什麽呢？」
语毕，他突然伸出手，轻轻执起里柳佳盈的一缕发。
「她们，到底有没有幸福过呢？」
柳佳盈就这样呆望着他，望着他眼底不断闪逝的悲痛和哀伤；接着她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了下。
他手中的头发滑落回她胸前。
「……你没必要怨恨自己。」
也不知道为何，她竟哑着嗓子开了口。
李文恺僵了下，随後又露出和平常一样戏谑的笑容。
「你这麽喜欢我啊？」
「……喜欢个屁。」
「不是喜欢，那就是爱罗---啊啊啊痛啊---！」
柳佳盈用力在李文恺大腿上拧了一下，他才乖乖闭上嘴。
她把视线移回窗外，车子已不知不觉驶进市区。
「佳盈。」
李文恺忽然正常地叫了她的名字。
「谢谢你。」
他说，而柳佳盈又不自觉咬紧了下唇。
/
「亦雯说，胡家廷的祖父母家，正好就在宜兰市区里。」
柳佳盈拿着亦雯给她的通讯录，和李文恺讨论着。
「听说他父母在他大学毕业之後就搬进了那栋房子，过着清静的生活。」
「那我们现在是要过去的意思吗？」
李文恺灌了一口矿泉水。「那是他父母住的地方，又不是他住的地方。」
「…没办法，亦雯只知道这些了。我们只能试着找到他父母，然後问出胡家廷的去向。」
她朝他笑了笑。「走吧，至少我们有住址。」
「你确定真的要我和你一起？不怕我对你不利？」
他回以我一个自信满满的笑容。
「难不成我还会怕你啊！快走了，不要浪费我的生命。」
柳佳盈头也不回地就向前走。
「……是是是，阿姨。」
/
计程车在一栋温馨的小房子外头停下，这次柳佳盈把皮夹放在口袋里，方便拿钱。
「阿伯，钱……」
「谢啦，阿伯。」
没想到李文恺还是比她早一秒把钞票递给司机，她只好瞪着他发泄不满。
下了车，柳佳盈望着房子外围的小花园，默默露出微笑。
「好漂亮啊。」
「是啊，现在还会在房子旁边种花的人已经不多啦。」
「欸对了，你到底都把你的钱放在哪里啊？怎麽每次都比我快……」
「问我的钱放在哪里，难不成你想劫财骗色吗？」
他朝她露出暧昧的笑容。
「……劫你妹！」
正当他们俩人互望着对方的时候，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插了进来。
「……请问两位是？」
他俩转过身一看，发现是一名提着浇花器的老伯伯。
「伯伯你好，我们是来找人的，请问胡家廷住这里吗？」
李文恺早柳佳盈一步开口。
「……你们是家廷的朋友吗？」老伯伯看着两人，露出慈祥的笑容。
「我是他国中同学，有点事想要请教他。」
「…那，你们进来坐吧。」
老人边说边打开了门。
柳佳盈和李文恺对看一眼，跟在老伯伯身後进了门。
/
面前摆着热腾腾地、还冒着白烟的茶，柳佳盈轻轻地开口：「请问，您是胡家廷的父亲吗？」
「是啊，如果他还承认的话……。」
老伯伯苦笑了下，抚了抚花白的胡须。
「…什麽意思？」
李文恺劈头就问，这让柳佳盈拧眉。立刻在桌子底下轻拧他的腿。
「……请问这话是？」
他望了柳佳盈一眼，改变说话的方式。
「你说你是家廷的国中同学对吧？」老伯伯望向柳佳盈，微笑。
「在你眼中，国中的家廷是怎麽样的人呢？」
「嗯……」她偏起头，思考。
「他成绩非常的好，几乎每一次都是全校第一…还当了我们班的风纪股长三年，大家都很听他的话；不过，就是个性太安静了点。」
「我觉得啊，我对家廷的教育出了错。」老伯伯的视线定格在袅袅白烟上。
「我在还没退休以前，是做律师的。」
「哇喔！完全看不出来！」李文恺大叫，柳佳盈立刻又拧了他一下。
「……我是说，您的气质和普通律师不一样。」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家廷是我和内人的独子，我希望他能够好好念书，将来做医生、律师或上市公司老板，对社会有贡献的人。」
「他小的时候，我禁止他看电视、看漫画书、打电玩……甚至是放学以後和朋友出去。我天天把他关在家里念书，才养成了他安静又不容入人群的个性。」
「……如果是我早就离家出走了。」李文恺轻声嘀咕着，而柳佳盈直接穿着拖鞋踩在他的脚上。
「哈哈哈！说的也是，这年代哪里找的到像我一样严格的父亲啊。」
老伯伯大笑。「总之，我觉得很对不起家廷，是我剥夺了他的童年；我控制了他的人生，即使他不认我是他父亲也罢。」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伯伯您并不需要自责。」柳佳盈微笑答道。
「谢谢你啊，小姑娘……对了，你们是来找家廷的吧？可是他并不住这里。」
他说完，捧起面前的茶杯啜饮一口。
「所以我想来向您探询胡家廷目前的工作和住址。」
「是这样啊……。」
老伯伯点头，起身离开椅子，走至一旁的书柜开始翻找。
「欸，可以把你的脂肪移开了吗？」
李文恺欠揍地笑着对她说。
「闭嘴。」柳佳盈回瞪他一眼，把脚移开。
「家廷通常不会和我联络，都是内人在和他接触的。不过内人最近去旅行了正好不在家，所以我只能给你们这个，」
老伯伯递给柳佳盈一张纸条，上头写着『新竹科学园区』和一串地址。
「家廷从一年前开始在竹科工作，这应该是他目前的住址。」
「……谢谢你，伯伯。」她感激地望着他。
老伯伯只是和善地朝着他们两人一笑。
「我才要谢谢你们啊，陪我这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人聊天。」
/
告别了胡家廷的父亲之後，两人没有叫计程车，只是并肩走着。
「就没有其他更明显一点的线索了吗？」李文恺把双手插进口袋里。
「这麽找实在是大海捞针啊！」
「如果有的话，我大概就不会遇见你了吧。」柳佳盈苦笑了下，抬头望向他。
「这果然就是命中注定吗？」
李文恺作势捧着心口，柳佳盈立刻用力地踩了他一下。
「……这样总有一天我的脚会被你踩烂的啊。」
「不会有那麽一天的，你放心好了。」
她漫不经心地回答，却不闻李文恺呛回来。
柳佳盈再次抬头望向他，只见他也正好望着自己，用她从没看过的眼神。
「……」
她沉默，等着他下一句话。
「柳佳盈，这是我最後一次问你这个问题。」李文恺的语气严肃，「你真的不打算接受治疗？」
他忽然停下了脚步，只是一味的望着她。
「……事到如今，我已经不能回头，也不想回头了。」柳佳盈笑着望进他眼底，那深沉未知的黑暗。
「我一定要找到这个人，一定。」
无论是那封充满遗憾的告白信、
被撕成两半的相片、
莫名其妙浮现脑海里的数字『四』、
又或者是，每每想到『陈冬和』这个名字的时候，她心底一闪而逝的那种想望……。
她一定要找到他。
「走吧，再浪费时间太阳就要下山罗。」柳佳盈抓住他的胳膊，硬是拉着他向前走。
/
晚上八点，买了往新竹的两张自强车票，两人搭上了火车。
时不时地望向窗外一闪而逝的灯光，柳佳盈渐渐感到倦意袭上……
……
她做梦了。
看见了十四岁的她。
坐在教室外面的木头椅上，双脚蹬着，望着蓝天微笑。
她记得自己小时候很喜欢望着天空发呆，不过不知道为什麽。
『喂，如果我死掉了，你会不会很难过？』
那个她忽然这麽说道。
柳佳盈着实的吓了一跳，童言无忌啊！
况且她自己的心理状况健康的很，从没有想过死亡啊……
为什麽？是因为在梦里？
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回覆：
『如果我说不会的话，你会不会很难过？』
她又愣了一下。
…和自己说话的这个人也太坏了吧，竟然连最基本的挽留都没有！
『……是吗？我就知道你会这麽说。』
可是，十四岁的柳佳盈没有生气，也没有落泪。
只是默默地望着同一个方向，微笑。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要是真的有那麽一天的话，我会试着救你的啦。』
那个人这麽对自己说。
只见十四岁的柳佳盈，细白的脸上，滑落了晶莹……。
……柳佳盈。
……柳佳盈！
她倏地睁开眼，只见李文恺正站在她面前。
柳佳盈从来没看过他惊慌的表情，一时之间只觉得好笑。
「……李文恺。」
她出声唤了他的名字，却在同时尝到一丝血腥味。
……嗯？
她缓缓偏过头望向窗户，只见自己的鼻子不停冒出鲜血，染红了下巴和李文恺的风衣。
「你维持现在这个姿势不要动。」
李文恺拿起服务员递给他的面纸，轻柔地抬起她的下巴。
「不要怕，你会没事的，不要怕……」
「……你到底是在鼓励你自己，还是在鼓励我啊……。」
她很想笑，可是甫一开口，血腥味便在嘴里蔓延，令喉咙益发难受。
「嘘，不要说话。」
手忙脚乱了一阵子之後，血总算是止住了。
这场不小的骚动也平息了。
不过幸好是平日的夜车，所以乘客并不是很多。
「…有需要在下一站临时停车，请医护人员吗？」
服务员忧心地看着柳佳盈问道。
「不用了，我就是她的医生。」
李文恺朝服务员点了点头，她才转身离去。
柳佳盈再度缓缓转头望向窗户，映照出毫无血色的脸和沾到些许血迹的粉色雪纺。
「……差点把我吓死了。」
李文恺跌坐在柔软的椅子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谢谢你，李文恺。」她转回头，朝他微笑。
「现在我真的相信你是个医生了。」
「……那你之前都把我当什麽？」
「不是精神病游民就是变态罗。」
「……」
她望着他脚边被血染红的白色风衣，不好意思地说：「那个风衣……我会赔你的。」
「不用了，反正也不值多少钱。」
李文恺撇过头去，柳佳盈却意外地发现他的耳根发红。
「…还有，谢谢你帮我盖上外套。」
「……就说了要多做一些帮助老弱妇孺的美事了嘛！」
原来他也有这麽可爱的一面啊。
柳佳盈嘴边噙着笑，心里却有些沉重。
还有……多少时间呢？
/
抵达新竹车站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左右。
首先，得先找个地方落脚。
『我们得先找个药局，然後请他们配一些药，好控制你的情况。』
李文恺望着她衣服上的血迹。
『…不然这样，你连医生都不看，我很难保证恶化的情形。』
『可是没有处方签，他们会愿意配药吗？』
她狐疑地望着他。
『白痴。』
李文恺边说边从衬衫口袋里拿出一张护贝过的纸。
柳佳盈接过一看，发现是医师执照。
『李文恺，我发现，其实你是天才欸。』
『废话，不然怎麽可能早别人几年就念完医学系？』
他骄傲地说。
找了一间小旅馆下榻，起初还很不习惯，因为两人必须同住一间房。
「为什麽？怕你又出事啊！」
李文恺手上握着钥匙，很不屑地看着她。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太好吧？」
柳佳盈脑海里突然浮现旅馆入口的阿姨暧昧的笑容。
「…你觉得如果我真要劫财骗色的话，会跟你耗那麽久吗？我可不是慈善者。」
李文恺忽然停下脚步，凑近她的脸，暧昧的气氛瞬间被建立起。
「况且，我对比我老的女人一点心动都不会有的喔。」
「……什麽老！我也只比你早出生四年啊！」
柳佳盈一把抢过钥匙，不悦地转开门把。
「我要睡床，你睡浴室。」
「好啦，罗嗦。」
在两人的斗嘴中，一天的奔波总算结束了。
/
隔天，柳佳盈起了个大早，轻手轻脚的走出房门。
昨晚李文恺看顾了自己好几个小时，一定非常的累。
让他多睡一会也好。
这间旅馆虽然小，不过还是应有尽有。
小间的娱乐室里有几个人正在看电视，正播报着伊波拉病毒肆虐的情况。
她摇摇头，走出去。
走到旅馆外头，柳佳盈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没有宜兰那麽清新，不过早晨的空气品质还是不错的。
一转头，看见巷口有一家早餐店，她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昨天为了赶车，什麽东西也没吃；不过李文恺一个大男人的，竟然连饿都没喊。
为了感谢他，就帮他买双份的早餐吧。柳佳盈想着。
/
她走进早餐店，窗明几净，有种refresh的感觉。
店员亲切地招呼她，柳佳盈给自己点了一份鸡蛋三明治，给李文恺点了一份总汇和一杯咖啡。
不知道他喝不喝咖啡呢？管他的，他不喝我喝。
『……所以，吴佳玲真的要和李冠均分手啊？』
不远处的一桌，坐着两三个穿着高中制服的女学生，正叽叽喳喳地在聊天。
『对啊！我觉得李冠均好可怜，跟那种公主病的女生交往，最後还被抛弃了……』
『我觉得他活该！知人知面不知心，早警告过他吴佳玲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他又不听。』
柳佳盈的视线定格在其中一个端着杯子的女孩上。
虽然朋友们很愤慨，不过她看起来并没有非常关心这个话题。
『小芹，李冠均不是你的青梅竹马吗？你都不会为他感到痛心？』
原来是事件主角的青梅竹马。
『我干嘛为那种连劝言都不听的人感到惋惜啊？』
被别人叫做小芹的女孩，正是端着杯子的那个，脸上有着冷漠。
……
以前的自己，是用什麽心态看待李元叶拒绝了亦雯这件事呢？
柳佳盈正陷入思考的漩涡，而店员叫了号码，她只好先打住思考。
/
走回旅馆的路上，柳佳盈望着蓝天白云，回忆起那时候的情况。
好像是国三毕业典礼的那天吧……。
几乎每个人都哭的死去活来。
她觉得，虽然她们班是放牛班，不过感情算是很不错的。
苏亦雯拿着一束花，红着脸走向她。
「…佳盈，你觉得我真的该去吗？」
「不准反悔。我好不容易才帮你约到他，如果你不去，那我不就成冤大头了？」自己凉凉地说道，只见苏亦雯脸上的红晕更盛了。
「……那，我走了。晚上再通电话。」她的父母已经站在教室门口等她了。
「嗯，加油啊。」
那天晚上因为脚踝扭伤，所以她没有去毕典之後的谢师宴。
她让李元叶在谢师宴之後陪着亦雯去买东西，说好听一点就是制造两人独处的机会，毕竟三个人老是混在一起。
晚上八点多的时候，手机响了。
她拿起一看，是李元叶。
「喂？」
因为在沙发上躺着看了好几小时的电视，所以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
「谢师宴结束了吧？怎麽样？」
「……没怎麽样。」李元叶的声音听起来无精打采的。
「亦雯呢？她在你旁边吗？」
「没有。」
「为什麽？」她立马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不是叫你陪亦雯去买个东西吗？」
「……柳佳盈。」
李元叶忽然连名带姓的叫她，她一愣。因为他已经好久好久没用这种方式叫自己了……。
「……怎麽了？」
「你真是个大笨蛋！」
他说完便挂了电话。
她一时之间只觉得莫名其妙，干嘛忽然骂自己笨蛋啊！
况且，苏亦雯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该不会……他拒绝了她，所以苏亦雯哭着跑回家吧？
……
/
柳佳盈走上旅馆的楼梯，却见到李文恺站在入口处。
他也看见了她，脸上的紧绷立刻瓦解。
「你怎麽这麽早就起来了？想说再让你多睡一会所以没叫你…饿了吧？我买了早餐……」
「你要出门至少给我留个字条啊！」
李文恺忽然抓住她的肩膀，力道有些大。
「一起床找不到你，我还以为谁破门而入把你掳走了……。」
「…哈哈哈哈哈！」
柳佳盈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李文恺啊，我都二十八岁了欸！不要把我当小孩子啦！」
她说完，只见他的脸上浮现红晕。
「……哼。好心被狗咬。」
「对不起啦，早餐，赔罪。」
有个人随时关心着自己的感觉，真好。
/
待吃完早餐，退了房，两人拦了辆计程车便往纸上写的住址出发。
「一年前的资讯可靠吗？」
李文恺盯着柳佳盈手中紧紧攒着的那张纸，狐疑地问。
「我连十年前的电话号码都打得通了，不试怎麽知道运气好不好？」
她白了他一眼。
开了大约二十分钟之後，计程车停在一憧白色的大厦前面。
这次柳佳盈没有拿出皮包，乖乖让李文恺付钱。
反正她也抢不赢他。
下了车，他们走进大厦。
向管理员表明来历和说出地址後，管理员查了下住客名单。
「胡家廷啊……。真可惜，你们晚了。」
管理员阿姨从资料中抬头，望向两人。
「他在三个月前搬离了这栋大厦。」
「……扑空了啊。」
李文恺望向柳佳盈，後者则是一脸失望。
「那麽，请问他的邻居和他熟吗？我想要知道他现在的住址。」
她不死心的继续问道。
「嗯…。你也知道竹科有他们专属的员工宿舍，虽然胡先生租下这里，他也很少回来，所以他的邻居几乎都不认识他。」
阿姨耸耸肩，一脸无奈的样子。
「…那，请问您知道他在竹科的哪个单位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
两人离开大厦，垂头丧气地走着。
望着柳佳盈脸上的失望，李文恺把手放上她的头。
他轻轻地把手放在她的头顶摩娑着。
「不要气馁，先去竹科的大楼区吧。」
「……嗯。」
其实李文恺出乎意料的，也有着温柔的一面。
/
「不好意思，你们要找的这个人在三个月前就辞职了。」
柳佳盈目瞪口呆，李文恺则是气得差点拍桌。
「辞职？！」
「是啊，说是在这边做的不快乐了。」
柜台小姐拿着电话，也一脸无奈。
「又是三个月前……。难不成欠债所以跑路了？」
「不会吧！」
柳佳盈瞟了李文恺一眼。
「请问，公司里有没有和他特别好的同事呢？我想要知道他现在的住址。」
「说起来他在我们部门也算是数一数二的怪人。」她撇撇嘴。
「有次八月中旬，我问他午餐想吃什麽，他竟然跟我说关东煮！高温36欸！我是要去哪里生关东煮给他啊！」
「……」
两人听闻，无奈地对看一眼。
/
从大厦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此时，两人正坐在苗圃公园里休息。
天色渐暗，如柳佳盈现在的心情，灰灰的。
「…就这样断了吗？」
李文恺盯着头顶上的路灯，幽幽地说。
柳佳盈没回答，只是低着头望着脚上的addias。
「佳盈。」
「……嗯？」
「如果无法再找下去了，你会愿意接受治疗吗？」
李文恺很认真地看着她，眼底闪烁光芒。
「……我不知道。」
她苦笑了下，并不想在刚开始的时候就放弃，因为这并不是她的作风。
李文恺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然後忽然『咻』的一声站了起来。
「我肚子饿了。去吃饭吧！暂时忘掉那些恼人的事情！」
望着李文恺脸上像是在替自己打气的笑容，柳佳盈也露出了微笑。
「嗯。」
/
实值九月下半，已经可以感觉到秋风的凉意了。
柳佳盈和李文恺坐在路边摊的车里，享受着关东煮的热热雾气。
「…欸，柳佳盈，你到底是有多喜欢…那个什麽鬼……」
让柳佳盈没想到的是，李文恺一瓶啤酒下肚以後就有点疯癫了。
「不是什麽鬼，是陈冬和。」
在他的强力反驳下只能小酌，望着眼前的特小号杯子，柳佳盈像是哑巴吃黄连。「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只是总觉得，我失去了什麽。」
「所以你…只打算把记忆找回来？不打算和那个人重新开始？」
「白痴啊，都整整十年了……要再续前缘也太难了点。」
趁李文恺一个不注意，她抢过他手中还剩一半的第二瓶啤酒就是一灌。
「…啊！今天状况很好！小弟，再来两瓶啤酒！」
服务小弟立刻拿出两瓶冰得透心凉的啤酒放在柳佳盈面前。
「你不要喝那麽多！」
李文恺醉是醉了，可是还是不忘自己职责。
「就今天！本小姐今天不醉不归啦！」
不等他回答，她立刻拉开啤酒的拉环。
「太可恶了……好不容易得到的线索就断在这里……。」
「就是啊！害我们今天绕了这麽一大圈，结果…嗝！完全没收获…」
「哈哈哈！我看不要再喝的人应该是你吧！」
柳佳盈边笑边拿起黑轮一口咬下。
「胡家廷啊~胡家廷~快出来啊！」李文恺开始发起酒疯唱歌了。
「胡家廷啊，你到底在哪里~」
「……找我吗？」
……
柳佳盈一愣，那还冒着烟的黑轮就悬在半空中。
她缓缓抬头，有人开了风扇，雾气一瞬间飞腾而去。
只见一直在後头工作的老板走了出来，看着她，疑惑地开口：
「我就是胡家廷，你们有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