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延马路上,矮小的两道身影踩在红砖砌成的人行道,一左一右,两个矮小背影手拉着手并肩而行,每走一段便得闪过伫立在人行道上的行道树,两人总在此时变换队形,但彼此牵握住的小手却不因此轻易分开,仍紧紧握住彼此。
回家途中,看见几辆摩托车从旁疾驰而过,一个老太太佝偻着身子吃力的推着回收家具慢慢而行,几个顽皮小孩打打闹闹的奔驰而过,几对年轻的大哥哥大姊姊彼此亲昵的靠在一块儿,彼此的手和他们一样紧握,唯读不同的是他们的手宛若十指勾结在一块,像爱情的缱绻缠绵。
在人来人往的经过後,不知不觉俩人已经走到分岔口,女孩在即将走到底时放开了男孩的小手,男孩的右手在空中抓了抓,顿时扑了个空,难掩心情的失落,男孩语带不舍,伸手指了指左转後的第四栋房子,外墙有道银色金属铁门,银白的金属光泽在黎瑀央眼前闪了闪,他开口:「我住在那里,以後……有空……可以来找我!」男孩一脸尴尬的启口,边说边脸红的搔了搔头。
黎瑀央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俩人在互道再见後各自往返自己的家。
好不想回家!
这个念头强烈的在黎瑀央的小小脑袋中打转,如果可以……她想回去小公园,她还不想在天黑前步入家门,步入一片混乱……
伸指按了按木色刷漆大门左上角的门铃,黎瑀央缩了缩身子,她好像忘了她刚刚拖了点时间,原本与妈妈约定的黄昏前回家,现在天色早已从金黄换成一片灰黑,幕色刷下,换上的是黎瑀央不安的心。
过没多久,木门缓缓拉开,对上的是妈妈紧皱眉头的面孔。
「怎麽这麽晚?」
「玩一玩,然後就……忘了时间。」黎瑀央嗫嚅着,身子缩在门板後,只露出一张小脸。
「唉!看等下爸爸又要骂了……」黎瑀央的妈妈脸上除了无奈还有一鼓唉怨,她叹了口气随後旋身步进客厅。
黎瑀央小碎步的跟着妈妈的背影,在小小影子刚打在沙发的右侧地面时,耳边已经传出一声震耳斥责。
「为什麽这麽晚回来?」黎瑀央的爸爸――黎亦和,一手撑着腰,一手持着文件,嘴巴已经开始连珠炮的训问。
「是跑去找那个叫什麽……偊的男孩吗?」―
「不是上礼拜要你不准再去找他玩吗?」―
「看因为他,你浪费了一整个下午,玩些没意义的孩子游戏!」―
「学校没有玩游戏比赛、没有颁发玩游戏第一名的奖项,与其去玩,不如多花时间在珠算、英文,那些对未来出社会後才有所帮助……」
黎亦和滔滔不绝的念着,黎瑀央冏着小脸,她讨厌爸爸说的那些大人世界,说些未来有一技之长才能在茫茫人海中异军突起,说小时候不好好打基础,将来老大就会徒伤悲等等。
「可是……我还小。」黎瑀央唯唯诺诺地出了声,说出了长久以来她藏於心底的问号。
「小?」
「怎样才叫小?一岁叫小,十五岁也叫小,就连刚新进二十几岁的大姊姊在我们公司也叫小,因为年纪小就应该什麽都不会、什麽都需要人帮、什麽技术都缺乏吗?」黎瑀央听完,小脸皱得更厉害,她愈听愈迷糊,她不懂爸爸所要表达的。
黎亦和是个公司的经理,在公司忙着大大小小的事务,比起名为更高尚的董事,身为底下的干部更是忙碌,黎亦和总在公司、销售部门那儿两头烧,汲汲於工作的他,脑子里全是些公务,道出的全是大人世界才懂得艰深言语,东一句因为这样,西一句正是如此,套着这现实世界所谓的规则,或许是明白在大城市生活的不易,他殷切盼望着自己的宝贝女儿能有一技之长,能力能比人优秀,从小就让她学英文、学珠算、学心算……,希望她的基础底子能打得比他人深。
「......爸爸说了那麽多,懂吗?」
不懂!
但她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黎亦和话还没说够,转头又责问黎瑀央的妈妈。
「林滢芝!小孩怎麽不管管!」―
「你就让她每个礼拜六下午跑去找那个小男孩?你也不清楚那男孩是好是坏,要是他品行不好怎麽办?」―
「小孩学坏你怎麽负责?」
林滢芝紧抿着唇,一直以来都在强忍着自己内心的不满,每每孩子做错事,都是她身为妈妈的错,身为爸爸的他却从来不管孩子的事,接送瑀央补习、帮父母换药、洗衣、煮菜样样家事都得是她一手包办,心里有怨,却又想到家里主要的经济支柱是他,她平时到餐厅帮忙工作的钱根本连瑀央的补习费都支付不起。
没有金钱能力,又能说什麽?
但是他的颐气指使,大男人口气般的指责她,把责任全推到她头上,一点一点不满情绪的累积,加上最近这礼拜配上好朋友来的烦躁情绪,使她开始选择不退让……
「小男孩的好坏,我自己有眼睛自己会看!那男孩乖巧、懂事,何况只有每个礼拜下午玩一次而已,小孩就是小孩,不是大人,不用上班,更不用赚钱!」―
「孩子也需要个童年。」
黎亦和听完只是不屑的转头,眼睛瞄回自己手里的那叠文件,「你是小孩啊?大人世界的现实你不懂吗?」―
「当初我就是把青春浪费在玩乐,结果害到了自己,五专毕业後,为了找到更好更优渥的工作,又花了近十年修到硕士,那样的辛苦你没有经历过不会懂得!」―
「所以,人一出生,就该努力!没有所谓的童年!」―
「孩子多管管,玩乐是不会有大事业的!不要每个周休假日回来,都得要我这样念!」
「念?」林滢芝挑了挑眉,轻哧笑了下。
「你只需要动嘴巴!除了一张嘴每个周末回来动一动,但身为孩子的爸,却从没为家里做什麽事!」―
「都只有我一人,什麽都是我的责任,什麽都是我的错!」林滢芝话讲得激动,怒气冲上,配着话语,她奋力拍了客厅的展示柜,展示柜上的招财玉皿、有纪念价值的马克杯、盘子,全都跟着震了一下,发出清脆的铿锵声。
「我只动嘴?我平日努力的工作都是为了什麽?你以为赚钱很容易吗?……」
看着爸妈吵架的黎瑀央小脸缩在客厅墙角,不晓得该怎麽办?低着头身子微微瑟缩。
在争吵的喧嚣中她彷若也听见一个细微颤抖的声音,和她一样害怕,小声地呜鸣。